马车停在太子府门前,谢昭昭没等侍从搀扶,自己掀帘下车。崔婉儿跟在后头,手里攥着药包,脚步比平时快。
“你真不喝?”她低声问。
谢昭昭没答话,只把袖口往下扯了扯,遮住手腕上刚结痂的血痕。那是在东宫石室滴血启阵留下的,现在还隐隐发烫。
萧景琰站在台阶上,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推开府门。门轴转动声很轻,但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寒山寺地宫。”谢昭昭边走边说,“今夜必须进。”
崔婉儿张了张嘴,没出声。萧景琰点头,转身出去安排人手。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回来时已换上夜行衣,腰间佩刀未出鞘,但刀柄磨得发亮。
“四门我已派人封锁,沿途眼线也清了一遍。”他说,“赵无极虽入狱,但他的人还在暗处。”
谢昭昭点头:“我们只去废寺正殿,不碰别的。”
入夜后,三人从城西偏巷潜出。守卫换班间隙,萧景琰打晕两个巡逻兵,拖进柴堆后。崔婉儿提着灯笼,手有点抖,但没出声。谢昭昭走在最前,脚步轻,呼吸稳。
寒山寺早已荒废,山门半塌,野草漫过石阶。谢昭昭径直走到正殿前,蹲下身,手指沿着门槛雕花一寸寸摸索。第七块雕花凸起处,她指尖一顿,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地面砖石移开,露出阶梯。
“你疯了?”崔婉儿抓住她手腕,“万一有埋伏怎么办?”
“他们就是要我来。”谢昭昭甩开她的手,“说明这里藏着他们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
萧景琰已经拔刀,站在阶梯口,朝下探了一眼:“下面有风,通气。应该不是死路。”
谢昭昭迈步往下走,崔婉儿犹豫一下,跟上。萧景琰断后,每走几步就回头确认身后无人跟踪。
阶梯尽头是一间石室,四壁刻满壁画,中央立着一根石柱,柱顶嵌着玉珏——正是白天那个盲童随身佩戴的那块。玉珏此刻泛着微光,与谢昭昭袖中那块碎玉呼应。
“难怪那孩子总在东宫附近晃。”崔婉儿低声说,“他是钥匙。”
谢昭昭走近石柱,伸手想取玉珏,却被萧景琰拦住。
“等等。”他说,“有人。”
话音刚落,石室角落的窗缝后,一道人影闪过。那人没露脸,只低语了一句:“血脉归位。”
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到三人耳中。
谢昭昭猛地回头,窗后已空无一人。她盯着那扇窗,手指攥紧袖口。
“他一直在等我来。”她说。
崔婉儿脸色发白:“谁?皇帝?还是……前朝的人?”
“不管是谁,他们知道我会来。”谢昭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玉珏,“既然设局让我触发阵法,那就看看他们到底想让我看见什么。”
她伸手取下玉珏,石室四壁壁画骤然亮起,光芒顺着地面纹路蔓延,最终汇聚在她脚下。她低头,发现自己站在一幅地图上——那是大晋疆域图,而光点正从寒山寺位置向外扩散,连通七处要地。
“龙脉。”崔婉儿喃喃,“他们在用你娘的血锁住龙脉,改天命。”
谢昭昭没说话,只是把玉珏握紧,转身往回走。
“我们走。”她说。
萧景琰跟上,刀仍握在手中。崔婉儿回头看了一眼石室,那些壁画正在缓缓熄灭,像被风吹散的烛火。
三人原路返回,阶梯合拢,地面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被触发。回到正殿,谢昭昭站在佛像前,盯着那道暗格,久久不动。
“你不打算毁了它?”崔婉儿问。
“毁不了。”谢昭昭说,“它是活的,靠血**。我娘的血养了它十五年,现在换我了。”
萧景琰皱眉:“你不能一直喂它。”
“我不需要一直喂。”谢昭昭抬头看他,“我只需要让它为我所用。”
她转身往外走,步伐比来时更稳。崔婉儿追上去:“接下来去哪?”
“找青梧。”谢昭昭说,“她认得这壁画。”
萧景琰沉默片刻,开口:“皇帝今天那道旨意,太顺了。”
“我知道。”谢昭昭脚步没停,“他早等着赵无极倒台,好把脏水全泼过去。现在轮到我了。”
三人走出寒山寺,夜色浓重。远处山影起伏,树梢在风里晃动。谢昭昭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微扬。
“他们以为我在查真相。”她说,“其实我在找破局的刀。”
崔婉儿没听懂,但没问。萧景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小心皇帝。”
“他不动我,是因为我还有用。”谢昭昭说,“等我没用了,就是下一个赵无极。”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所以,在那之前,我要让他离不开我。”
马车已在山下等候。谢昭昭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寒山寺方向。窗后那道人影没再出现,但她知道,他在看。
车帘落下,马蹄声起。崔婉儿靠在车厢壁上,声音很轻:“你真要把自己搭进去?”
“不是搭进去。”谢昭昭闭上眼,“是让他们以为我进去了。”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单调,规律,像心跳。
谢昭昭睁开眼,从袖中取出碎玉,放在掌心。玉面裂痕处,隐约可见字迹——‘寒山地宫藏真龙’。她握紧它,低声说:“娘,这次换我来锁住他们。”
马车驶向城南。萧景琰骑马随行,落后半步,始终护在右侧。崔婉儿看着窗外掠过的街巷,忽然开口:“那个盲童,要不要带出来?”
“不用。”谢昭昭说,“他留在那里,才是活棋。”
崔婉儿没再说话。她知道,谢昭昭心里已有盘算。
青梧住在城南旧巷,院门没锁,灯还亮着。见谢昭昭进来,她没起身,只抬眼扫了一眼:“这么晚,是出了事?”
“寒山寺地宫。”谢昭昭直接坐下,“你去过?”
青梧放下手中针线,眼神变了:“你怎么知道那地方?”
“我娘留下的线索。”谢昭昭把碎玉放在桌上,“上面写着‘寒山地宫藏真龙’。”
青梧盯着那玉,手指微微发抖:“她……还活着?”
“疯了十五年。”谢昭昭说,“被人抽血养阵,关在东宫地下。”
青梧猛地站起,椅子翻倒:“谁干的?”
“赵无极说是‘他们’。”谢昭昭盯着她,“你知道‘他们’是谁。”
青梧没答,转身从柜底取出一卷旧画,展开在桌上。画上是地宫壁画——双凤压龙,凤首高昂,龙身蜷缩。
“这不是普通的龙脉图。”青梧声音低沉,“这是前朝秘典,记载真龙之血不止一股。双凤压龙,意思是——继承者不止一个。”
谢昭昭盯着那图,手指划过凤首位置:“另一个继承者是谁?”
“不知道。”青梧摇头,“但能启动阵法的人,只有你们母女。”
谢昭昭收起画,起身往外走:“多谢。”
青梧没拦她,只在门口低声说:“别信任何人,包括皇帝。”
谢昭昭点头,没回头。
马车再次启程,驶向太子府。车内,崔婉儿靠着窗,声音疲惫:“接下来呢?”
“等。”谢昭昭说,“等他们来找我。”
“谁?”
“所有想改天命的人。”谢昭昭闭上眼,“一个都跑不掉。”
车轮滚动,街道空旷。远处更鼓响起,三声过后,天边泛起微光。
新的一天要来了。
谢昭昭睁开眼,从袖中取出解药,放在掌心看了一会儿,然后塞进袖袋深处。
“我不吃。”她说,“我要清醒着,看他们怎么演。”
崔婉儿没劝,只轻轻叹了口气。
萧景琰骑马跟在车旁,忽然开口:“朔方王的人,昨夜进了城。”
谢昭昭眼神一冷:“他终于坐不住了。”
“要动手?”崔婉儿问。
“不。”谢昭昭摇头,“让他先动。我要看看,他到底是冲着龙脉,还是冲着我。”
马车拐进太子府侧门,侍卫躬身开门。谢昭昭下车,整理衣袖,抬步走进去。
府内灯火通明,像是早有人等着。廊下站着一人,披风未系,腰间佩剑,正是朔方王。
见谢昭昭进来,他笑了笑:“太子妃深夜奔波,辛苦了。”
谢昭昭没停步,只淡淡回了一句:“王爷不请自来,更辛苦。”
朔方王跟上她脚步:“听说你去了寒山寺?”
“散步。”谢昭昭说,“王爷也喜欢夜游?”
朔方王笑了一声:“我喜欢看戏。尤其是——主角自己走进局里的戏。”
谢昭昭停下脚步,转身看他:“那王爷可要看仔细了。这场戏,我不唱给他们听。”
朔方王眼神一沉:“你不怕死?”
“怕。”谢昭昭说,“但我更怕活得像个傀儡。”
她继续往前走,朔方王没再跟。萧景琰站在廊柱后,手按在刀柄上,直到谢昭昭身影消失在内院门后,才松开。
崔婉儿追上来,低声问:“真要跟他硬碰?”
“不碰。”谢昭昭说,“我让他自己撞上来。”
她走进书房,点亮油灯,从书架暗格取出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盖着一枚朱印——双凤压龙。
她拆开信,里面只有一行字:
“子时三刻,御书房见。带玉来。”
谢昭昭把信折好,放回原处,然后吹熄了灯。
窗外,月光洒在庭院里,照出一个人影——萧景琰站在树下,没走。
谢昭昭推窗,低声说:“你也该歇了。”
萧景琰抬头:“我等你睡了再走。”
谢昭昭没再说什么,关上了窗。
她坐在床沿,从袖中取出碎玉,放在枕边。玉面冰凉,贴着皮肤,像母亲的手。
“娘。”她低声说,“这次,我不逃了。”
门外,脚步声渐远。萧景琰走了。
谢昭昭躺下,闭上眼。
她没睡。
她在等子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