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刚在府门前停稳,谢昭昭便扶着昏睡的母亲下了马车。萧景琰站在台阶上,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托住长公主另一侧肩膀。崔婉儿跟在后头,手里攥着药包,脚步比平时快。
“先安置好她。”谢昭昭说。
三人将长公主送回内室,盖上薄被,又让侍女守在门外。谢昭昭坐在床沿,看着母亲起伏微弱的胸口,手指轻轻抚过她额角的皱纹。片刻后,她起身,走到外间。
“东宫今晚必须进。”她说。
崔婉儿张了张嘴,没出声。萧景琰点头,转身出去安排人手。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回来时已换上夜行衣,腰间佩刀未出鞘,但刀柄磨得发亮。
“四门我已派人封锁,宫中眼线也清了一遍。”他说,“赵无极虽入狱,但他的人还在暗处。”
谢昭昭点头:“我们只去龙床下,不碰别的。”
入夜后,三人从东宫偏门潜入。守卫换班间隙,萧景琰打晕两个巡逻兵,拖进假山后。崔婉儿提着灯笼,手有点抖,但没出声。谢昭昭走在最前,脚步轻,呼吸稳。
太子寝殿空无一人。痴傻太子早被挪去别院,这里只剩一张雕龙大床和满屋尘灰。谢昭昭径直走到床前,蹲下身,手指沿着床脚雕花一寸寸摸索。第三块雕花凸起处,她指尖一顿,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床板下方弹开一道暗格。
青铜阵盘嵌在木槽里,表面刻满符文,中央凹槽干涸发黑,明显是血迹。阵盘边缘一圈小孔,每个孔内都刻着生辰八字——正是长公主的。
崔婉儿倒吸一口气:“这……还在转?”
阵盘中心一枚铜针缓慢移动,像钟表指针,无声无息。谢昭昭盯着那枚针,看了很久,然后咬破自己指尖,血珠渗出,滴在阵盘正中。
血落下的瞬间,地面震动。砖石裂开,灰尘簌簌落下。一条阶梯自塌陷处显露,向下延伸,看不见底。
“你疯了?”崔婉儿抓住她手腕,“万一反噬怎么办?”
“它认我的血。”谢昭昭甩开她的手,“说明我娘不是唯一能启动它的人。”
萧景琰已经拔刀,站在阶梯口,朝下探了一眼:“下面有风,通气。应该不是死路。”
谢昭昭迈步往下走,崔婉儿犹豫一下,跟上。萧景琰断后,每走几步就回头确认身后无人跟踪。
阶梯尽头是一间石室,四壁刻满符咒,中央立着一根石柱,柱顶嵌着玉珏——正是白天那个盲童随身佩戴的那块。玉珏此刻泛着微光,与阵盘上的血迹呼应。
“难怪那孩子总在东宫附近晃。”崔婉儿低声说,“他是钥匙。”
谢昭昭走近石柱,伸手想取玉珏,却被萧景琰拦住。
“等等。”他说,“有人。”
话音刚落,石室角落的窗缝后,一道人影闪过。那人没露脸,只低语了一句:“血脉归位。”
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到三人耳中。
谢昭昭猛地回头,窗后已空无一人。她盯着那扇窗,手指攥紧袖口。
“他一直在等我来。”她说。
崔婉儿脸色发白:“谁?皇帝?还是……前朝的人?”
“不管是谁,他们知道我会来。”谢昭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玉珏,“既然设局让我触发阵法,那就看看他们到底想让我看见什么。”
她伸手取下玉珏,石室四壁符文骤然亮起,光芒顺着地面纹路蔓延,最终汇聚在她脚下。她低头,发现自己站在一幅地图上——那是大晋疆域图,而光点正从东宫位置向外扩散,连通七处要地。
“龙脉。”崔婉儿喃喃,“他们在用你娘的血锁住龙脉,改天命。”
谢昭昭没说话,只是把玉珏握紧,转身往回走。
“我们走。”她说。
萧景琰跟上,刀仍握在手中。崔婉儿回头看了一眼石室,那些符文正在缓缓熄灭,像被风吹散的烛火。
三人原路返回,阶梯合拢,阵盘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被触发。回到寝殿,谢昭昭站在龙床前,盯着那道暗格,久久不动。
“你不打算毁了它?”崔婉儿问。
“毁不了。”谢昭昭说,“它是活的,靠血续命。我娘的血养了它十五年,现在换我了。”
萧景琰皱眉:“你不能一直喂它。”
“我不需要一直喂。”谢昭昭抬头看他,“我只需要让它为我所用。”
她转身往外走,步伐比来时更稳。崔婉儿追上去:“接下来去哪?”
“天牢。”谢昭昭说,“赵无极知道更多。”
萧景琰沉默片刻,开口:“皇帝今天那道旨意,太顺了。”
“我知道。”谢昭昭脚步没停,“他早等着赵无极倒台,好把脏水全泼过去。现在轮到我了。”
三人走出东宫,夜色浓重。远处宫墙高耸,檐角飞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谢昭昭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微扬。
“他们以为我在查真相。”她说,“其实我在找破局的刀。”
崔婉儿没听懂,但没问。萧景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小心皇帝。”
“他不动我,是因为我还有用。”谢昭昭说,“等我没用了,就是下一个赵无极。”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所以,在那之前,我要让他离不开我。”
马车已在宫外等候。谢昭昭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东宫方向。窗后那道人影没再出现,但她知道,他在看。
车帘落下,马蹄声起。崔婉儿靠在车厢壁上,声音很轻:“你真要把自己搭进去?”
“不是搭进去。”谢昭昭闭上眼,“是让他们以为我进去了。”
车内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单调,规律,像心跳。
谢昭昭睁开眼,从袖中取出玉珏,放在掌心。玉珏温润,光已褪去,但触感仍在。她握紧它,低声说:“娘,这次换我来锁住他们。”
马车驶向天牢。萧景琰骑马随行,落后半步,始终护在右侧。崔婉儿看着窗外掠过的街巷,忽然开口:“那个盲童,要不要带出来?”
“不用。”谢昭昭说,“他留在那里,才是活棋。”
崔婉儿没再说话。她知道,谢昭昭心里已有盘算。
天牢大门在望。守卫见是太子妃车驾,不敢阻拦,躬身开门。谢昭昭下车,整理衣袖,抬步走进去。
赵无极被关在最里间,镣铐加身,头发散乱,但眼神依旧锐利。见谢昭昭进来,他冷笑:“来收尸?”
“来问路。”谢昭昭站在牢门外,没靠近,“龙床下的阵法,是谁教你的?”
赵无极眯起眼:“你碰了?”
“碰了。”谢昭昭说,“还活着。”
赵无极盯着她,忽然大笑:“好,好!他们选中你,果然没选错!”
“他们是谁?”谢昭昭问。
赵无极不答,只盯着她手腕:“你娘当年也是这样,以为能掌控阵法,结果呢?疯了十五年!”
谢昭昭没动怒:“我娘疯,是因为你们抽她的血。我不一样。”
“你不一样?”赵无极笑声渐冷,“你等着吧,等阵法吸够你的血,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谢昭昭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多谢提醒。”
赵无极在身后喊:“谢昭昭!你逃不掉的!这是命!”
她没回头,径直走出天牢。萧景琰迎上来:“问出什么了?”
“他怕了。”谢昭昭说,“说明我走对了。”
崔婉儿跟出来,脸色不太好:“他最后那句‘命’,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以为命由天定。”谢昭昭抬头看天,“可我不信天。”
夜风吹过,卷起她衣角。萧景琰站在她身侧,低声说:“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在。”
谢昭昭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马车再次启程,驶向太子府。车内,崔婉儿靠着窗,声音疲惫:“接下来呢?”
“等。”谢昭昭说,“等他们来找我。”
“谁?”
“所有想改天命的人。”谢昭昭闭上眼,“一个都跑不掉。”
车轮滚动,街道空旷。远处更鼓响起,三声过后,天边泛起微光。
新的一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