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谢昭昭便扶起母亲。长公主眼皮微颤,喉咙里发出模糊音节,手指无意识抓着衣襟。谢昭昭替她理好发髻,又亲手系上外袍带子,动作轻缓却不容迟疑。
“娘,我们走。”她说。
长公主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全靠谢昭昭半扶半抱才站稳。门外萧景琰已备好车驾,崔婉儿捧着药碗跟在后头,低声提醒:“药效最多撑一个时辰。”
谢昭昭点头,没说话,只把母亲的手攥得更紧。马车驶向宫门,街巷寂静,百姓避让,无人敢抬头。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单调而沉重,像催命的鼓点。
金銮殿前百官列队,赵无极立于阶上,蟒袍加身,神色自若。见车驾停驻,他嘴角微扬,抬手示意禁军上前:“逆贼挟持长公主,意图扰乱朝纲,拿下!”
话音未落,殿门轰然闭合。萧景琰率禁军从两侧包抄,刀锋出鞘,寒光映日。百官惊退,无人敢动。
谢昭昭扶母下车,一步一稳踏上玉阶。长公主脚步踉跄,却未倒下。她抬头望向高台,嘴唇翕动,突然挣开女儿搀扶,直指赵无极:“是你——把我关在地宫十五年!”
满朝哗然。
赵无极脸色骤变,强压怒意:“长公主神志不清,受人蛊惑,所言皆不可信!”
谢昭昭冷笑,从袖中取出一物掷于阶前——那是锈迹斑斑的镣铐,铁环内侧尚有干涸血渍。紧接着又抖开一件旧衣,领口撕裂,袖口染褐,分明是经年血污。
“这是她在寒山寺地牢穿了十五年的衣服。”谢昭昭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赵相不妨解释,为何长公主‘已故’多年,尸骨无存,衣物却在我手中?”
群臣窃语,目光在赵无极与那血衣间来回游移。
赵无极咬牙:“妖言惑众!此乃伪造之物,意在构陷朝廷重臣!来人——”
“谁敢动?”萧景琰横刀挡在阶前,身后禁军齐喝,声震殿宇。
谢昭昭缓步上前,站在母亲身侧,目光扫过全场:“今日不跪者,同罪论处。”
无人应答。空气凝滞如铁。
赵无极额头渗汗,强撑威仪:“谢氏女,你身为太子妃,竟敢挟母逼宫,目无君上,该当何罪?”
“我目无的是你。”谢昭昭直视他,“不是君,是贼。不是相,是囚。”
长公主忽然浑身颤抖,眼神忽明忽暗,猛地抓住谢昭昭手臂:“昭昭……阵眼……在东宫龙床下……他们要改天命……用我的血……”
话音落地,全场死寂。
赵无极瞳孔骤缩,身形微晃。慕容轩立于文官之首,闻言立即出列,拱手高声道:“长公主亲口指认,证据确凿,臣请彻查寒山寺地宫!”
世家官员纷纷附和,声浪渐起。崔婉儿悄然退至殿角,将手中密信塞入袖袋——那是昨夜配药时从母亲枕下翻出的残页,字迹潦草,却清楚写着“龙脉锁魂,需嫡血启”。
谢昭昭没看任何人,只轻轻拍了拍母亲手背:“娘,你记得就好。”
长公主眼神又开始涣散,身子软倒,被谢昭昭一把托住。她抬头,目光如刃:“赵相,你囚我母十五年,篡改皇室血脉,今日可敢当众认罪?”
赵无极后退半步,强笑:“荒唐!老夫忠心为国,岂容你污蔑!”
“那你敢不敢让她再说一遍?”谢昭昭逼近,“或者,让全城百姓听听,你是怎么把活人说成死人,把地宫说成陵寝?”
赵无极张口欲辩,却被一声沉喝打断。
“够了。”
皇帝自屏风后缓缓走出,双目无神,却挺直脊背。他身旁太监高举诏书,声音尖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公主归朝,实乃天佑大晋。奸相赵无极,欺君罔上,囚禁皇族,罪不容诛。即日起革职查办,押入天牢,待三司会审!”
赵无极腿一软,瘫跪在地。他抬头想喊冤,却发现四周无人上前求情。连平日最亲近的几个心腹,此刻也低头避目,不敢与他对视。
谢昭昭扶母转身,不再看他一眼。百官自动分列两旁,无人敢拦。
行至殿门,长公主忽然清醒片刻,反手握住女儿手腕,声音极轻:“昭昭……别信皇帝……他早知道……”
谢昭昭脚步一顿,没回头,只低声道:“我知道。”
萧景琰已在门外候着,见她们出来,立即上前接应。崔婉儿快步跟上,递上温水:“药效快过了,得赶紧回府。”
谢昭昭点头,扶母上车。车帘落下前,她看了眼远处宫墙——东宫方向,檐角飞龙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车内,长公主呼吸渐弱,眼皮沉重。谢昭昭握着她的手,低声说:“睡吧,剩下的交给我。”
长公主呢喃:“别去东宫……那里……吃人……”
谢昭昭没应,只轻轻拍她手背,像小时候哄她入睡那样。
车轮滚动,驶离宫门。萧景琰骑马随行,落后半步,始终护在右侧。崔婉儿坐在对面,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谢昭昭开口。
“长公主说的‘阵眼在东宫龙床下’……是真的吗?”
“她不会无的放矢。”谢昭昭目光沉静,“赵无极囚她十五年,不是为了折磨,是为了等时机。现在时机到了,他败了,但阵法还没破。”
崔婉儿皱眉:“那接下来……”
“先让她好好睡一觉。”谢昭昭打断她,“然后,我们去东宫。”
崔婉儿一怔:“现在就去?”
“越快越好。”谢昭昭语气平静,“赵无极倒了,可龙床下的东西还在。不挖出来,这江山永远睡不安稳。”
车外马蹄声整齐,是萧景琰调来的亲卫。街道两侧百姓探头张望,窃窃私语。有人跪地叩首,有人掩面哭泣,更多人只是呆立原地,不知该喜该忧。
谢昭昭掀开车帘一角,望向远处宫阙。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轻声道:“娘,你看,天亮了。”
长公主已昏睡过去,呼吸微弱,手指却仍紧紧攥着女儿衣袖,不肯松开。
车行渐远,宫门在后方缓缓闭合。没人注意到,东宫偏殿的窗后,一道人影静静伫立,目送车队离去。那人手中握着一卷黄帛,指尖摩挲着朱砂印记,嘴角微扬。
“终于……等到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