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孟花落水的最终真相,潘红梅的心,像是被一把冰冷的钢锯在一点点的锯着。
疼,但是不再流血了。
那困扰她半生的疑团散去,留下的是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
她对孟弟,再无半点念想。
这一天傍晚,潘红梅让孟梅陪着她,来到了冯大刚的家。
“娘,孟梅,你们来了。”
冯大刚打个招呼,他依旧拄着拐杖,当他乍一看到潘红梅时,有些局促和惊讶。
院子里,孟花的两个儿子平平和安安,正蹲在地上喂蚂蚁吃面包屑。
阳光照在他们茸茸的头发上,让孟梅觉得有一种虚幻的美。
潘红梅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牢牢锁在安安身上。
她示意孟梅把她推到孩子身边。
“大刚,”潘红梅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冯大刚搓着手:
“娘,有啥事您就直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让您满意。”
“我想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潘红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顺便帮你带带安安。”
冯大刚愣住了,连孟梅都吃了一惊。
潘红梅的目光依旧看着安安,仿佛那是她世界里唯一的光亮。“花花是用命换来这个孩子的。我亏欠花花太多,这辈子是还不清了。”潘红梅喃喃自语道。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坚定起来:
“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用了,但还有一口气,我想看着安安长大。
给他做做饭,洗洗衣裳,陪他说说话,跟他说说,他娘小时候的事。”
她抬起眼,看向冯大刚,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恳切和决绝:
“我不白住,我还有点钱,可以贴补家用。
我就这一个念想,守着花花的孩子,看着孩子长大。等我死了,也有脸去见她和她爹。”
冯大刚这个憨厚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
他知道潘红梅一生的不易,也明白她对孟花的愧疚。
他重重地使劲点着头:
“娘,您别这么说,您能来,是安安的福气。
这里,就是您的家。我和两个孩子都欢迎你来住。”
潘红梅搬进了冯家。
冯大刚把最敞亮、最干燥的一间房收拾出来给她。
房间简单,但窗口正对着院子,能看见安安玩耍。
潘红梅的生命,仿佛在这里找到了最后的锚点。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被无尽的劳作和忧思压得直不起腰,而是将所有残存的精力,都灌注在了两个外孙身上。
她给安安讲他母亲小时候如何乖巧,如何爱笑(她隐去了所有不幸的部分);
她用所剩不多的拆迁款,给安安买村里孩子少见的新鲜吃食,和图画书;
她坐在院子里,看着安安和小伙伴玩耍,那久违的、近乎平静的笑容,偶尔会回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
孟梅和孟军经常来看她,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他们发现,母亲在这里,虽然身体依旧衰弱,但眼神里有了过去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安宁。
她不再念叨孟家村的拆迁;
不再为孟弟的所作所为,而纠结痛苦。
她的把整个世界缩小,放在了这个院子里,和那个活泼可爱,跟她最亲的孩子身上。
平平和安安,在潘红梅和冯大刚的双重呵护下,健康成长。
他们继承了母亲孟花纯净的眼眸,他们的性格,比母亲小时候开朗活泼了许多。
平平已经上学了,只有安安经常陪着潘红梅。
安安像个小天使,聪明伶俐嘴又甜,整天姥姥长姥姥短的,把潘红梅哄的很开心。
他并不知道外婆心中深藏的悲苦,只知道这个,总是坐在屋门口的外婆,有讲不完的故事。
口袋里也总有甜甜的糖果,看他的眼神,更是温柔得像冬天的太阳。
潘红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开始教安安一些最简单的事情。比如辨认地里的野菜;
比如哼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名字的、古老的童谣。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将一些属于土地、属于生命本真的东西,悄然传递下去。
一天,安安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皮,哇哇大哭。
潘红梅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吹着伤口,哼着童谣。
安安渐渐止住了哭声,仰起小脸,看着外婆,突然伸出小手,摸了摸潘红梅布满皱纹的脸,奶声奶气地说:
“姥姥不哭,安安不疼了。”
潘红梅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她紧紧抱住外孙,把脸埋在他带着奶香,和阳光味道的头上,肩膀微微耸动。
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一种混杂着欣慰、酸楚和最终释然的复杂情感。
孟花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在延续。
而她潘红梅,用自己风烛残年的最后时光,终于牢牢地守护住了这缕血脉,完成了对亡女最深沉的忏悔和弥补。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一老一少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个由苦难拼凑而成的特殊家庭,此刻却弥漫着一种超越血缘的、温暖而坚韧的力量。
潘红梅用她最后的选择,告诉所有人:
生命会逝去,苦难会沉积,但守护与爱,可以穿越生死,在废墟上开出最微弱,却最不屈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