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从头到尾,除了南北两边建筑物的台阶上勉强可以步行,其他区域就算有交通工具,也很难顺畅通过。
道路上堆积的烂泥,以及烂泥里疯长的杂草,比道路两边的人行道还要高;人行道上旧世界种植的树木,早就变得高大粗壮,盘根错节的根系冲破了地砖的限制,在地面上爬得到处都是。
毕竟这里曾经是城市中的一条道路,大家都知道这里的水坑并不深,路中间最深的泥坑,或许连大腿都无法淹没。但没有人愿意在这条路上来往,就算有交通工具也要绕开这里,因为马蜂窝就位于这条路上,谁都不希望在这么难走的地方,被一群饥饿的丧尸追赶。
在绝大多数独行者眼里,“运气”这东西是未知数,根本就靠不住。所以就算实力再强,也没必要在绝对禁区这种地方,证明自己的能力和运气。
赵辉沿着道路北边,在店铺门外的台阶上慢慢潜行着,他前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不仅是因为薄薄的泥土和青苔混合在一起,让地面变得湿滑,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要提防着右手边的沿街店铺里,会不会隐藏着什么危险。
但这一路上他连一只丧尸都没有遇到,甚至没有发现尸群经过时,在地面上拖出的痕迹。眼下的情况让他觉得不安,因为以他的经验,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丧尸,而另外一种可能,那就十分凶险了。
恐惧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例如一开始你并不害怕一件事,但当你听得次数多了,之后你也会对这件事感觉到恐惧。
围绕着这片沼泽,和那座与这片沼泽极不相称的建筑,城市中有着各种各样的流言和传闻,在定居点居民之间口口相传。不论是拾荒者,独行者,还是被称为“独行者之王”的骗子叔叔——鬼雄,都在这附近遇到过可怕的事情。于是赵辉的心里突然间产生了一丝恐惧感,并且迅速蔓延开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的决定,觉得自己纯粹是自寻死路,根本就不应该来这里碰运气或者求证命运。如果街道上没有丧尸的话,那么周围的建筑物可能全部都是雷区,走进去就出不来了。
但悔意只存在了一小会儿就消失了,毕竟赵辉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果现在转身离开,就算这件事没人知道,也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于是,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丧尸。
尸群会休眠,赵辉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举动,免得动静太大,唤醒那些沉睡中的行尸走肉,所以他格外紧张。幽暗的沼泽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诡异的动物鸣叫,这让他不由得集中精力,仔细聆听空气中有没有夹杂着丧尸的脚步声。
而且马蜂窝位于这条路的中段,他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被称为马蜂窝的那幢大楼,在枝叶间若隐若现,赵辉只要抬头向左看,就能看到自己的目标。
他发现之前站在黑塔上看到的马蜂窝,和现在自己看到的那栋巨大的建筑相比,完全是两码事。随着他离马蜂窝越来越近,那栋楼也越来越高大,让他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当赵辉抵达马蜂窝入口的马路对面,视线里看到的一切,让他觉得危险到极点,却又察觉到一丝说不清楚的异样。
马蜂窝的入口,位于一幢七、八层高的破旧住宅楼,和马蜂窝那栋大楼之间,是一条足够两辆车并行的通道。通道的入口附近到处都是尸骸,有的早已风干成枯骨,而有的皮肤看起来仍旧保持着弹性,一看就是被杀死的丧尸;周围的杂草中、泥土里,也能看到人类的骸骨,这让赵辉无法想像,在他看不到的阴暗之处,还有多少尸骸没有被发现。
沼泽里的泥水,并没有蔓延过路边的道沿淹没那一段人行道,因为那里像是被人用土堆积起了一条隔离带。而且靠近建筑的南边地面上,意外地没有生长出太多的杂草。
从马蜂窝的入口开始,从人行道向西边延伸出一条看起来像是被人修整过的道路。更让赵辉觉得疑惑的是,从入口到住宅区院子的这段通道,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路面上隐隐约约能看出曾经有车辆经过的痕迹。
这时比起恐惧,眼前看到的一切,渐渐地让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让他更想走进去一探究竟,看看这个院子、这座大楼里到底有些什么。
当他穿过变成泥沼的马路,站在马蜂窝的入口通道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地上确实有不太明显的车轮印。而且门外那片不长草的区域,的确是因为车辆反复碾压而形成。
从世界毁灭的那天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他出生前不算在内,至少他出生后从没听过有人进去过马蜂窝,最多就是从门前的这条路经过。而且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这座城市被洪水袭击过很多次,即便这片区域没有被洪水淹没,旧世界的车轮印,也不可能在入口通道里的那层泥土上保存这么久。
他看不出车轮印出现的时间,但能确定这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经过。于是,赵辉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对真相的渴望驱使他端起了枪,小心翼翼地从马蜂窝的入口走了进去。
那一天,是他17岁的生日。
马蜂窝的那栋楼建筑非常大,所以从入口到院子的通道有几十米长。虽然这里没有树木遮挡,不会显得阴暗,但两边爬满藤蔓植物的墙面,和通道两侧地面上的尸骸,依然让赵辉觉得心里没底。
通道连接院子的出入口,左边是延伸出去的墙体,而右前方就是院子,除了能看到院子最南边长满爬山虎的围墙之外,这个院子里有什么,从赵辉站在通道里的位置根本就看不到。
赵辉一边小心翼翼地潜行,一边思考着怎样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快到尽头的时候,他会贴着右边的墙,靠着藤蔓枝叶的掩护探出头观察一下院子里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尸群。如果有,而且自己没办法应付的话,他会马上离开;如果自己能应付,他决定就算今天没办法清理掉,接下来的日子他也会一点点把这个院子、这座大楼里的丧尸,收拾得干干净净。
但让他觉得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潜行到通道的尽头,贴着墙探出头之后,却发现院子里一片空旷。
除了地面缝隙中长出一些半人高的野草,以及停放在院子角落的一些废弃车辆之外,别说是丧尸了,就算是丧尸那很久都不会腐烂的尸体也看不到。
在这座城市口口相传的流言中,马蜂窝是一个危险得连靠近都有可能会搭上性命的禁区。但此刻赵辉看到的,却是与那种凶险完全相反的景象。
赵辉所处的位置面对着一片宽阔的空地,停放着几辆早已经变成骨架的汽车,从地面上生长得很有规律的野草推测,这里应该是停车场;四四方方的院子,最西边靠着围墙有一栋墙面破旧的二层建筑,南边和东边都是长满爬山虎的围墙,而院子的北边,就是那幢沿街的、没有人探索过的充满死亡的大楼。
院子里没有树冠的遮挡,正午的光线可以照亮整个院子。地面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所以不像城市中的街道路面那样开裂成一块块,只有一些缝隙,里面孤零零地长着野草;停车场的地砖缝被野牛草占据了,它们标注出了每一个停车位,看起来整齐又显眼;这里唯一的住宅楼,已经被藤蔓植物爬到了快要一半的高度,它们的触手甚至从玻璃已经破碎的窗户钻了进去,占领了室内的空间。
从这些窗口中,时不时会飞出几只鸟,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倒显出那么一丝生机。
赵辉握着枪站在院子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马蜂窝在大家的口中,一直是一个凶险无比的禁区,在赵辉的概念里,他认为自己这时应该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丧尸,还有数不清的活死人,正张牙舞爪从大楼的入口涌出来……
但从走进这个院子的那一刻开始,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与祥和,仿佛这里与外面充斥着死亡的世界毫不相干。干爽的地面上几条仅有的裂缝中,除了叶草之外,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开放着,偶尔会有几只还未南飞的鸟落在院子中,远远地观察着赵辉。
一时间赵辉感到迷茫,因为这里与传闻中的马蜂窝完全是两个概念。
于是,他尝试着对着建筑的入口,用稍大的声音说了句“有人吗”,想看看会不会引出大楼里的尸群。紧接着他举起枪,紧张地在这座大楼的两个出口来回瞄准,生怕自己没发现从其中一个出口里,窜出来一群饥饿的丧尸。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仔细聆听着周围发出的一切声音,却没有在里面发现丧尸的脚步声。
这种情况,让赵辉的情绪开始往两个方向蔓延:他有些窃喜,因为这里可能根本就没有丧尸;但同时他又觉得危险,毕竟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里的丧尸,都是比较聪明的“活尸”,它们正在房子里装死,等待他自己送上门。
以前赵辉跟着骗子叔叔在城市冒险的时候,学过一些探索建筑内部的技巧,所以他不想贸然进入大楼。建筑物尤其是住宅楼,可不比市场或者街道,一般情况下都是一个单元一个出入口,被丧尸堵在楼道中间非常危险。赵辉怕自己顾得了楼上却顾不了楼下,正在专心消灭一个方向的丧尸,却被来自另一个方向的丧尸按倒在地。
不过既然来了,他也不想空手而归,最起码也得找到几袋食用盐,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一些茶叶。想到或许能找到些有价值的物资,赵辉鼓起勇气,举起枪走向离他最近的入口。
大楼入口的门开着,里面的光线很暗,但最深处又有一丝亮光,看起来像是有光源。
赵辉深吸一口气,举起枪猛地冲了进去。
在一个大厅一样的房间里,他仔细检查了每个角落。确定这里没有危险,他又向着里面有亮光的地方潜行。来到那个门口,他发现这里是一个长长的走廊,除了几个电梯入口之外,还有走廊最两端装有窗户的楼梯间。
之前他看到的亮光,就是从楼梯间反射过来的。
虽然这里的环境不是很暗,但赵辉还是从背包里取出一支手电,照向地面仔细观察,想看看地面上有没有丧尸行走时的拖行印记。丧尸留下的脚印很容易分辨,活尸也一样,它们走路的时候,脚尖会在地上拖出一道引子,而不是像正常人那样,一步一个脚印。
走廊地面上的灰尘足够厚了,但赵辉不但没有看到任何人类或者丧尸的脚印,反而在通往楼梯间的门口墙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在墙面下端快要靠近地面的位置,他看到了一个用深色颜料画出来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箭头,指向了楼梯间的门口。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这个箭头,直到他走进楼梯间的时候,却在台阶旁边的墙角,看到了相同的标记。
第二个箭头标记的指向是楼上,赵辉感觉这些标记应该不是旧世界孩童的涂鸦。因为墙上的涂料早已经成片脱落,露出了下面的混凝土,而箭头形的标记,是墙上的涂料脱落之后画上去的。
为了确定这不是旧世界孩子们留下的,赵辉又走到了楼道的另一端,在那个楼梯间入口和楼梯间里,他发现相似的位置也有一样的记号。并且走廊这一端画着标记的位置,墙面上的涂料是人为铲掉的,和之前的标记一样,直接画在了复合材料的墙体上。
如果这一切不是玩笑,那么这里或许根本就没有丧尸。
关于马蜂窝的各种传闻,在城市中的每个定居点被人口口相传,就连那些声望极高的独行者们,都没有人来这里冒险。所以这种可能让赵辉有点兴奋,毕竟他来到了任何人都不敢靠近的绝对禁区,并且发现了所有人都没有求证过的真相,他感觉自己可能会在这里,找到不少有价值的物资。
赵辉觉得瞬间有了干劲。
尽管周围的一切都预示着这里没有丧尸,但他还是很谨慎地站在楼梯间,对着楼上大声说了句“有人么”。被丧尸堵在楼道或者房间里,基本上没有活路,所以赵辉还是想要确定一下这里是不是真的安全,免得自己没有准备,直接走进死亡的陷阱里。
几分钟过去了,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安静,除了鸟类的鸣叫,楼道里只有赵辉的呼吸声,还有他澎湃的心跳。
预想中的哀鸣以及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并没有出现,这让赵辉心中一阵狂喜。休眠中的丧尸肯定会被人声引诱,就算是在装死的活尸,也不一定每一只都能抵抗住“食物”发出的声响,总会有那么几只爬起来的。
没有脚步声,也就预示着这里并没有危险,至少暂时没有。纠结了一支烟的时间之后,赵辉扔掉烟头,回到东边的楼梯间决定上楼。这时他在意的已经不是能否找到物资,而是这里到底是不是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危险。
他举着枪做好随时应对丧尸的准备,然后一步一个台阶慢慢向上走,一边走一边在每一层楼梯间出口的墙角,寻找有没有相似的标记。每到一层楼,他都会冲着楼梯间的门,向楼道里说一句“有人吗”,再次确定一下这里是不是真的安全。
赵辉并不觉得自己过分敏感,也不认为这样做是多余的,在这个口口相传中极度危险的禁区里,小心一点非常有必要。
直到第十二层楼,每层都会出现的画在墙角的箭头,终于不再指向楼上,而是指向楼梯间的出口。
为了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赵辉离开楼梯间来到楼道,准备查看另一端的楼梯间里,箭头所指的方向是否一样。
楼道里的每一扇房门都没有关闭,地面上的灰尘也不是很多,赵辉猜测那些房间里应该不是很脏,但现在他还不想挨个搜索这一层的每个房间。他走到了西边另一个楼梯间门口,还没有走进去,就发现走廊尽头的地面上,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塑料模型。
那是一个坦克模型,他小的时候骗子叔叔送过他类似的东西。
这座建筑的内部是一条压扁的H形走廊,除了一楼的走廊是C型,其他楼层貌似都一样,楼梯间在中间横着的走廊两端南边。来到第十二楼的时候,赵辉就发现楼道尽头的南北方向,都延伸进去一部分。
坦克模型贴着墙放着,炮口指着南边方向延伸出去的走廊。
赵辉觉得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这样做。加上之前他看到的那些标记,楼梯间东西两端都有,所以现在赵辉完全可以确定,这里并不是死亡之地。
他收起了枪,按照标记的方向走了几步,来到了横着的楼道口,向左右看了看。楼道里有四个房门,左右各两个,除了坦克模型指着的左边的走廊里,面对东边的那扇门关闭着之外,其他的房门都虚掩着。
看到那扇关着的房门,门口放着一个纸板盒,赵辉走了过去。他捡起纸盒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放着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袋子里装着一串钥匙。
赵辉取打开密封袋取出钥匙仔细看了看,发现其中有几把相邻的钥匙,上面的刻槽和纹路都一样,按照他的判断,这些钥匙对应的应该是同一扇门。
整个楼层,貌似也就只有面前这一扇门关着。赵辉没有犹豫,他拿着那些相同的钥匙中的其中一把,插进了那扇门上的钥匙孔里。他尝试向右拧,发现根本拧不动,于是就向左拧。
钥匙转动了两圈之后,那扇门的门锁便打开了。
走进这个房间之前,赵辉并不知道,他命运的齿轮,已经悄悄地开始转动。
那一天,是他17岁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