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大发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被床板折磨的身体，身体的疼痛还能忍受，只是脖子疼的厉害。老憨睡得很香，肥厚的嘴唇吧唧吧唧的似乎还在回味下午的大盘鸡。扬大发推了推他，毫无反应，又踢了两下他伸出床沿的大脚，他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出去吃点饭吧。” 老憨眼角夹着一坨淡黄色粘稠的眼屎，双眼朦胧，看样子还没有从梦中的餐桌上走下来，听到他叔跟他说话，本能的“嗯”了一声。 扬大发看他那个样子，有些放心不下，又嘱咐道：“天黑了别在外面乱逛，吃了饭就回来睡觉，知道不？” 老憨又“嗯”了一声。 扬大发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了，转头再次安排道：“你要是去看大海就离水边远点，别掉下去了！” 老憨这次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耐烦回答还是又睡着了。 扬大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好笑，老憨那么大人了，自己心里还是忍不住拿他当孩子看。 出了门，一阵咸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夹着一股腐烂鱼虾的腥臭味，让扬大发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朝码头大门的方向走去。 今天下午的事情，扬大发其实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是两巴掌加几句骂而已，当时他确实感到羞辱与难以忍受，但一觉醒来，那种感觉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虽说最近这几年他很少挨打了，但哪趟海能少得了挨骂，如果说早些年能忍受是为了儿子，那现在完全就是习惯了。 想到儿子，扬大发便禁不住的嘴角上翘，儿子是他的骄傲。 扬大发认为，自己对老憨的关心，一方面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一方面则是怀着一种善意的怜悯。就像照顾一只小猫，看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但在他内心深处，在最不可告人的角落，他是看不大起老憨的。他觉得，老憨和自己儿子比，就像一块土坷垃与天上月亮的差距。老憨的命运和自己一样，早已注定，干最累的活，流最臭的汗，挣最苦的钱。不会有转折，不会有奇迹。可他儿子不一样，他在窗明几净的大学里，读着改变命运的书，牵着漂亮的女朋友，他未来可期，前程似锦。如果说老憨是一块凡铁，那他儿子就是一方美玉 ，虽然他们一起长大，但现在已经是云泥之别 。 这样想着，扬大发已走到了码头大门。大门的自动栅栏门早已合上了，只留了门卫室旁边的一个小角门。扬大发从角门里挤出去的时候，门卫室里看门的老钱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一个小破电视，扬大发认识他，本想和他打个招呼，可想到自己出去的目的，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刻意放轻了脚步，以免引起他的注意。 直到穿过马路，扬大发才放松下来。他觉得自己这真是莫名其妙，先不说老钱头不知道自己出去干什么，就算知道了，他恐怕也不会当一回事，自己根本就是做贼心虚。可是......这算做贼吗？他在心里问自己，答案是肯定的，他这样去找罗玉荣不是做贼是什么呢？他与普通的贼唯一的区别是，他偷的是情而非财。做贼哪有不心虚的呢？很多次夜里，他抱着她，在她床上醒来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他被一种深深地恐惧搠住，他总是控制不住的想，如果她男人这时候在外面敲门，他是从跳窗逃跑好，还是躲到床底下比较好，如果他拿刀来砍自己，自己是舍命一搏还是放弃反抗？每当这样想的时候，他就有一种立刻跳下床逃跑的冲动，那恐惧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让他觉得，也许下一秒自己就将大难临头。 可即便如此，每次出海回来他还是忍不住去找她，他沉迷她的柔软、丰盈与润泽。从她身上，扬大发可以找到年轻时的感觉。这种感觉，他起码有十五年不曾有过了。恐惧只是偶尔出现，更多时候，当他粗硬的胸膛压住她柔软的胸口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这样死掉也值了。 黄色的街灯凄凄惨惨的照着，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迎面走来两个醉汉，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扬大发小心翼翼的躲着他们，以免惹出是非。两个人走过他身边时，用混沌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然后摇晃着走远了。这一眼，让扬大发的心快速的跳了几下。 从前面红绿灯右拐进入黄海中路，又向前走了三百多米，黄海小区便在眼前了。扬大发走到小区门口，摸出了电话。 “喂，是我。” “今天回来的，我在小区门口，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好好，你等一下，我一会儿就上来。” 扬大发兴奋地挂了电话。他抬头四处看了一圈，迈开步子向小区大门的东边走去。那里是一排门市房，有几家还在营业的饭馆和小店。他走进了一家水果店，店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看着手机嗑瓜子。扬大发问：“有榴莲吗？”那女人立刻热情的点了点头。那一瞬间，扬大发似乎看到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她领着扬大发走到放着榴莲的货架前，说：“大哥，你来的正巧，这榴莲下午刚到的，你瞧瞧，多漂亮。”那榴莲确实漂亮，金黄的外壳上毛扎扎的竖着锋利的尖刺，像一个个金黄的的大刺猬，乖巧的卧在那里。与此同时，扬大发也看到了榴莲下方的标价牌，也确实贵啊，二十九块八一斤。他在心里盘算着，这一个榴莲大概七八斤，就算七斤吧，这一个就得两百多啊，乖乖，快赶上我干一天活了！可贵也得买啊。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挑了一个个头中等的让老板娘上称。这一称，七斤四两，二百二十二。扬大发一边付钱一边在心里滴血，他是真心疼啊，他平时自己花钱都是能省就省，抽烟喝酒也从来都是挑便宜的来，像这次为买水果花掉几百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经历。付完钱，女店主笑眯眯的帮他包好，让他慢走，并请他下次再来。扬大发苦笑，暗道还是不来的好。 提着榴莲，扬大发快步的进了黄海小区。这是个老旧的小区，水泥缝隙里长着野草，花池里的花被居民替换成了菜秧。扬大发顺着水泥路走到5栋3单元，楼道里黑漆漆的，像一个张开的大口，后来安装的暖气管和煤气管道露在外面，危险的像随时都可能爆炸一般。扬大发却毫不在意，他的胸腔里已经溢满了兴奋，还有一丝羞涩。楼道里装着声控灯，扬大发轻咳一声，雪白的节能灯便亮了起来，惨白的照在他的身上。他一步两个台阶的上了三楼，站在三楼302门口，他的心居然“砰砰”的跳了起来。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整理了一下衣服，他抬手轻轻的敲了三下门。 只等了五六秒钟，门开了。罗玉荣的笑脸出现在门后，画着浓妆的脸像绽开的木棉花，笑盈盈的看着他。 扬大发第一次见到罗玉荣的时候注意到的并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硕大的胸 部。那是两年前了，他当时在另一个老板的船上干活。那个老板有两条480的钢壳，为人豪爽，爱讲义气。那一次他们两条船出海赶上鱼潮过境，半尺长的花鱼打了十几万斤，又赶上当时鱼价大涨，让老板狠狠地赚了百十来万。老板心情大好，正好当时头船船长过生日，老板豪爽的在红山大酒店包了三个包房给船长庆祝，吃饭喝酒洗澡唱歌一条龙，就连伙计们晚上按摩嫖娼都记在他的账上。两条船上的伙计们都去了，还带着他们的相好、情 人和外卖的小姐。十几个男男女 女喝酒唱歌跳舞开黄段子好不快活。 扬大发在这群嬉笑、唱歌、调 情、打闹的人中却像个局外人，他独自坐在角落里喝酒，眼睛在墙上的电视与那些放浪形骸的女人们之间转来转去。他没有带女人，并非是不想，而是没有。他的外形只是一个又瘦又硬的五十来岁老头，虽然头上没有几根白发，脸上却已有了风吹日晒刻印出的皱纹。况且他也没有那种挣一个花俩、兴头上来可以一掷千金的豪爽气，所以他并不能吸引来女人做他的相好，又不舍得花钱买小姐来作陪，只好独自喝酒。就在他独自喝的醉眼迷 离的时候，他遇到了罗玉荣。 罗玉荣是从另一个包房串场过来玩的。据后来她自己说她是被一个女伴叫来陪着玩的，所以他也成了和扬大发一样的住单舱的——这是对单身人士的另一个叫法。当时包厢内的灯都关了，光源只是墙上电视荧光和头顶上几个明灭不定的小彩灯。扬大发喝的有些发晕，包厢里十几个人唱歌说话的声音像是一万只苍蝇，在他耳边嗡嗡嗡的乱响，就在他又往嘴里倒了一杯德国黑啤后，那本来马上就要流到胃里的啤酒却像一条不肯认命的黑鱼一样，刚触到胃底马上又弹了起来，顺着来时的道路以更加汹涌的姿态反扑回来。扬大发连忙捂住了嘴，他向来以酒量好自居，可今天好几种酒的掺和却让他顶不住了，眼看就要丢人于当下，这可是万万不能的。于是，他强压住汹涌的吐意，疾步向门边走去。因为胃里翻滚，头又发昏，脚步难免有些急躁踉跄，拉开门刚要往外冲，却冷不防和门外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这一撞，让扬大发觉得自己就像跌进了一个鲜香绵软的梦里，并立刻就沉醉了进去。 和女人撞到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肉墩墩的温软扑进了他怀里，那温软接近他，撞上他，贴紧他，又立刻以一种无以伦比的弹性从他身上弹开，与此同时，一股馨香立刻顺着他的鼻孔钻进了他的脑仁，那香味长驱 直入，随着他的一呼一吸，与那销 魂的触感同时抵达他的灵魂深处。那温热的弹性和馨香的气味就像一双香软的手，拨开重重的隐秘，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轻轻骚了一下，只是这轻轻地一下，扬大发那压抑许久，隐藏多年的情 欲，便如千军奔腾，万马咆哮般的爆发开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偶然的一次相撞，竟像一枚投放在他灵魂深处的原子弹，引爆了自妻子死后，他压抑多年的情 欲之火。 这个女人就是罗玉荣。后来罗玉荣告诉扬大发，她本来是和女伴在另一个包厢里，那个包厢里有个男人喝多了，对她动手动脚，总想把她拉到厕所里去。她就躲到这边来了。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和扬大发撞到了一起。 他俩一致认为，这就是他们的缘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