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看年纪不过二十七八,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实则用料考究的乳白色长衫。
他面容算不得十分英俊,但眉宇疏朗,鼻梁挺直,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顾盼之间,却有种睥睨自若的神采,仿佛世间万事万物,皆不入其眼,又仿佛一切皆在其俯瞰之中。
他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寻常散步,但每一步踏出,都似乎暗合某种韵律,与周围流淌的河水、乃至更广阔天地的呼吸隐隐相合。
明明没有刻意释放道炁,但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气度与隐隐引动的天地灵机呼应,已足以让人明白,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那几个散修,包括那光头汉子,在此人目光扫过时,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浑身微微颤抖,仿佛被天敌注视的猎物,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虽不认得此人,但那身气度、那仅仅一个眼神一句话带来的恐怖压力,无不指向一个他们绝对招惹不起的身份。
秦垣心中一动。
此人给他一种极其奇特的感觉,灵力磅礴精纯,隐有风雷之象暗藏,却又含而不露,与元真道派徐载道那种沉凝厚重的土行威压截然不同,更加灵动、浩大,也更具侵略性。
更重要的是,秦垣的五感提升后,对天地灵机与修士自身道韵的感应异常敏锐,他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纯粹、古老、堂皇正大的雷霆道韵。
虽然与他所习的雷法路数不同,却同属玄门正宗,且层次极高!
来人走到近前,先是淡淡瞥了那几个噤若寒蝉的散修一眼,那眼神平淡无波,却让几人腿肚子都开始发软。
“滚。”他只吐出一个字。
几名散修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头也不敢回地仓惶逃离,转眼间就跑得没影了,连石亭边留下的酒壶都顾不上拿。
赶走了聒噪的苍蝇,来人这才将目光转向秦垣。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对秦垣在他无形气场下依旧能保持镇定自若颇感意外。
他打量了秦垣两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略显玩味的弧度。
“兄台面生得很,不是帝都人士吧?方才为天师府说了两句公道话,倒是难得。”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跟熟人闲聊,“不过,跟这些井底之蛙计较,平白失了身份。”
秦垣拱手,不卑不亢:“路见不平,偶发议论而已。多谢兄台解围。”
“解围?”来人哈哈一笑,笑声清越,“就那几个货色,恐怕还围不住兄台你吧?我不过是嫌他们聒噪,污了这河边清静。”
他话锋一转,眼中神光微敛,直视秦垣,“在下龙虎山,张狂儒。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张狂儒?”秦垣心中一凛。
元真徐造化,覆手翻云雨。玄一张狂儒,谈笑停风雷。
眼前之人,居然是五年前战胜过张狂儒!
作为天师府当代最杰出的传人,被誉为唯一有资格与元真道派徐造化争夺本届四象论道魁首的人物!没想到竟在此地,以这种方式遇见。
“原来是张道兄,久仰。”秦垣平静道,“在下秦垣,一介散修。”
“秦垣?”张狂儒微微偏头,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随即眼中恍然之色一闪而逝,那玩味的笑意更深了,“哦……原来是你。康师弟曾提及过你。秦兄近日在修行界可是声名鹊起啊,作为传说中的杜道长的高足弟子,当众废了元真道派赵千钧,直面徐载道而全身而退,呵呵,有趣,着实有趣。”
他竟已知晓茅山之事!
但是秦垣也并不意外,以天师府的消息网,知道这些并不难。
“些许冲突,无奈之举。”秦垣道。
“打得好!有些人,不打疼他,永远不长记性。不过秦兄还是手软了,若是换做是我……呵呵”
张狂儒忽然大笑,儒雅褪去,狂意大发。
他语气中对元真道派并无多少忌惮,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意味,“看来这次罗天大醮之后的四象论道,不会太无聊了。秦兄,你也是来参加论道的?”
“正是。”秦垣点头。
“好!”
张狂儒又敛去狂意,儒雅的抚掌,“此次,我因为特殊原因,未必会与那和我齐名的徐造化交手,就让你去教训他,也未尝不可!”
“想来比之五年前,徐造化的修为会提升一些。不过手下败将就是手下败将。”
到底是张狂儒,又狂又儒。
明明是对立的性格,却能融为一体。
“张道友过誉。秦某微末之技,恐难入道友法眼,更如何是徐造化的对手。”
“诶,不必过谦。”张狂儒走近几步,与秦垣并肩而立,望向流淌的河水,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探究,“杜三思前辈的高足弟子,岂是庸人?方才我观秦兄气机,沉凝内敛,却又与天地灵机隐隐相合,这份根基与道韵,年轻一辈中,我可没见过几个。”
他忽然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秦垣:“秦兄,有没有兴趣,论道开始前,先找个地方切磋两手?放心,只是切磋,点到为止。我对杜前辈的雷法,可是神往已久。”
秦垣没料到这位名声在外的天师府传人性子如此直接,刚见面就邀战。他略一沉吟,摇头道:“张道友见谅,论道在即,秦某尚需调整状态,不宜妄动干戈。若有缘在擂台相遇,再向道友请教不迟。”
张狂儒闻言,也不强求,只是有些遗憾地咂咂嘴:“可惜。若是秦兄不愿……也罢。”他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秦兄方住在哪里?可曾遇到元真道派的人?”
秦垣心中微动,将所住之地,与之前街头与徐载道等人对峙之事简略说了。
张狂儒听罢,冷笑一声:“徐载道那老东西,还是这般护短又小气。秦兄放心,论道期间,他们明面上不敢乱来。至于擂台之上……”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电的神采,“我倒是很期待,看看是他们的‘厚土’硬,还是秦兄的道术,更胜一筹。”
“康兄近来可好?”秦垣忽然问道。
“他?”张狂儒笑了笑,说道,“你不知道我与他的关系?”
秦垣一听这话,威威色变。
他只是听见张狂儒提及了康青竹,就想只会一下这位道兄的近况。但是看张狂儒的意思,两人关系似乎并不对付。
秦垣犹豫少许,沉声说道:“不知,不过当初柳镇大墓一时,康兄没少相帮。”
“不知便不知吧,我只能说,他近况不算特别好,也无缘此次论道了。”
难道康青竹出事了?
秦垣不准备从张狂儒这打探康青竹的消息了,打算日后去龙虎山拜访。
夕阳的余晖将河面染成金红色,也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一个沉静如渊,一个狂儒不羁,并肩立于河畔,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四象论道,绝不会仅仅是一场元真道派与天师府的龙争虎斗。
“秦兄,”张狂儒忽然道,“帝都水深,暗流不少。元真道派固然是明面上的对手,但也要小心其他。尤其是……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他这话似有所指,却未明言。
秦垣点头:“多谢提醒。”
“今日相遇,也算有缘。我就住在城东‘天师别院’,秦兄若有闲暇,或觉得酒店吵闹,可来寻我。”张狂儒很是爽快地发出邀请,随即摆摆手,“走了,这河边风大,吹久了也无趣。”
说罢,也不等秦垣回应,乳白色身影一晃,已如一抹流云,飘然远去,几步之间,便消失在暮色渐浓的河岸尽头,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秦垣独立河边,望着张狂儒消失的方向,默然一笑。
天师府张狂儒……
果然人如其名,狂放不羁,却又自有其气度与原则。与此人相比,元真道派的徐造化,倒像是装腔作势,少了几分灵动与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