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端上最后一盘地三鲜的时候,扬大发的一斤白酒已经快要见底了。她惊讶的看了看空酒瓶,又看了看扬大发通红的脸,笑道:“杨哥酒量越来越好了,菜没上完酒就没了。” 对自己的酒量,扬大发向来是很自信的,此刻在女人面前,更要充分展示。他大手一挥,“我喝酒,有菜没菜都一样,再给我拿个半斤的来,这一瓶不过瘾。” 老板娘拿了酒递过来:“你可别喝多了,要不然人家小伙就得背你回去了,”说着冲老憨抛了了个眉眼,“是不是小伙?” 老憨的脸瞬间就红到了脖子根,嗫嚅道:“没......没事,俺......俺有劲......” 老板娘又咯咯地笑起来。老憨低下头不敢看她。 扬大发此时反应有些迟钝,没注意到老憨的窘态,呲着黄板牙对老板娘道:“喝多了就不回去了,一会儿跟光头商量商量,叫他腾个地方不就行了。”说完冲着她坏笑。 老板娘笑更响了,高耸的乳房乱颤,抓起旁边桌上的一个蒜瓣朝他丢过去,“想得美你......” 这时光头老板提着一个垃圾桶从后边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也听到了他们的玩笑,挂着老实的笑容走出去倒垃圾了。 扬大发喝干了一杯,又用筷子随便夹了两口菜在嘴里嚼着。还想再调笑两句,却看到光头老 板拿着空桶走了回来,便问他:“光头,你媳妇说让你晚上腾腾地方,你看咋样?” 光头笑了笑没接话,而是岔开话题问道:“前天老郭他们回来说,你们船上这次出事了?” 扬大发道:“你消息挺灵啊,这么快你就知道了。” 光头笑道:“嗨!都是他们吃饭的时候说的,”又把头凑过来,低声说:“听说是死了人了?” 扬大发又喝了一口酒,满脸通红的道:“反正这也没人,告诉你也没事,不过你可别乱说啊,船长可是下了封口令的,谁乱说治谁!” 光头猛点头,“明白明白,你还不知道我吗?” 扬大发又喝了一大口,咧着嘴放下了杯子。他这半斤酒又快见底了,说话舌头也大了。 “四喜你知道吧?就是上个月跟我们一块来的那个瘦子,又高又瘦的那个,他死了。” 光头和老板娘同时讶道:“咋回事?” 扬大发叹道:“哎!只能说他命不好,我们才第一天到渔区,上第三网的时候挂网的钢绳崩断了,一下子甩到他脖子上,当时头就歪了,他吭都没吭一声就死了。” 老板娘“呀”了一声捂住了嘴,表情很是夸张。光头扭头看了她一眼,接着问道:“第一天就出事了,咋昨天才回来?” 扬大发道:“老板能让回来吗,从码头到渔区,光在路上就走了三天,来回就得六天,这路上烧的油加上咱们的工资加上各方面的损耗,老板起码赔十来万,他能叫你回来?” “那四喜......就是......死人.......怎么办?十几天呢?不得臭了?”光头问了个关键的问题。 扬大发神情诡秘的扫视了光头、老板娘和老憨一眼,嘿嘿的笑起来。三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大家的关注让他很享受,也很兴奋。 “你们猜猜。” “哎呀,杨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老板娘性子比较急,不想猜。 扬大发哈哈一笑,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干,然后把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 “死人当然放冰舱里跟冻鱼放一块了,不然还能放在哪儿,放哪儿不都得臭了。当时让谁抬谁都不抬,都嫌晦气,最后还是我跟大副把他抬到冰舱去的。哎!也是可怜啊!” 三人都听的张大了嘴,老板娘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大骂:“扬大发,你个逼养的!” 他们都朝门口望去,扬大发听到这个声音,浑身的酒意立刻退了三分,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回头一看,果然看见船长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大副二副和两个本地的船员,看样子是刚从码头出来准备吃饭。 船长一步跨进来,劈脸就是一巴掌。扬大发只觉得左脸一木,眼前出现了几颗金星,随后脸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有白酒顶着,倒没觉得太痛。他知道刚才违反了船长的封口令,说了不该说的话,此刻酒醒了一半,屁也不敢放一个了。 船长打完就指着扬大发的鼻子开始骂,“你个逼养的,在船上跟你们咋说的?你耳朵长裤裆里了?你想死是不是?你他妈的喝两口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你个逼养的!”说的激动,反手又在扬大发右脸上扇了一巴掌。 扬大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任凭船长打骂,动都没敢动。本就已经被酒精刺激的脸更加红的透亮。老憨坐在对面大气都不敢喘,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见过最激烈的场面可能就是他娘骂他的时候了。老板娘站在那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解,光头老板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后厨去了。 大副平时和扬大发还能说两句话,此时见船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知道双方都需要一个台阶下,便和二副走上前一左一右的拉住船长,劝道:“老大,消消气,消消气,你看他那样,一看就是喝多了,说他他也记不住,等酒醒了在好好说他。” 又在下面踢了扬大发一脚,“老杨你怎么回事?怎么总爱喝酒,喝了酒就惹事!瞧把老大气的,”说着看了一眼桌上的杯盘“喝了多少啊你?” 旁边老板娘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道:“哎呀,喝多了,喝多了,他自己喝了快一斤了,菜都没吃几口。”又对老憨使了个眼色,“小伙儿,快扶你叔回去睡觉去吧,饭钱下次来再说。”说完怕老憨不懂他的意思,朝门外又努了努嘴。 老憨再笨此刻也明白她的意思了,慌忙过来扶起扬大发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船长在身后喝了一声:“扬大发! ” 老憨扶着扬大发的胳膊明显的感觉到他哆嗦了一下,和扬大发一起回头看船长,只见船长用一根手指点着扬大发,斜着眼说:“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再乱说话我饶不了你,听见了吗?” 扬大发忙不迭的点着头,表示听见了。他知道,这话不光是对他说的,身后大副二副和那两个船员都有份。 船长摆了摆手,放他走了。扬大发便任由老憨搀着向对面码头走去,身后传来一声拉着长音的“逼~养~的”。 其实他还没有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只是刚才丢了那么大的脸,他只能用醉酒来遮掩,在自己的脸面与尊严之间寻求一丝缓冲。 两人过了马路,回到老憨的宿舍,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老憨本来想问点什么,可看到扬大发红中透青的脸,又把问题咽了回去。 进了屋,扬大发点着一根烟,默默的坐在空着的光板床上抽了起来。他抽的很快,几口就把那支烟抽的只剩一个过滤嘴了。抽完烟,他又随手拽过一个老憨装着棉被的口袋当枕头,侧身朝墙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很不好,梦里全是一个个巴掌向他扇过来,他努力的想要躲闪,累的精疲力尽,却一个都躲不掉。那些巴掌打得他全身骨节生疼,硬生生把他疼醒了。 醒来以后发现天已经黑了,老憨正躺在对面的床上鼾声如雷。梦里的疼痛并没有随着醒来而结束,他才发现,自己全身的疼痛是被这光板床硌的,头也有些发晕,这是喝酒的后遗症。 他眼睛发涩,躺在那里不想动弹,脑子却异常的兴奋。下午的事情一幕幕清晰的浮现在眼前。他想不明白,怎么就那么巧,船长正好在那时候出现在门口,这也太巧了。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叹了口气,也许自己就是该着了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