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伟岸的身影从紫晶洞里翩然走来，李黑眼不过顺势一瞥，那双仿佛洞察前世今生的双眸目若寒星，顷刻让她忘了那片海。在她呆愣之时，就已被其雷厉风行地抱起折返而去。
那种力度，轻柔地，就像坠入山崖间被所谓的英雄轻轻一揽腰救起那般，永不停止的慢动作，莫名让她感到心安。
原来，很多时候，帅气可以盖过一切罪恶。
他是谁？他要带她去哪？
正疑惑之时，她已安然无恙地停留在河岸之上。河面宽阔，无尽延伸，看不到尽头。河水沼泽状，血黄之色，腥风扑面，像沸水般滚滚翻腾，又如怒天海啸。河边铺满伞形之花，着生花茎顶端，花瓣倒披针形，花被向后开展卷曲。这倒像是曼珠的翻版，不同之处在于，花是雪白色的。像对天堂祈祷的双手，虔诚，热烈，又绝望。
他应该就是沙华吧。
不远处矗立一块闪着丝绢光泽的石头，发出蓝绿色的莹光，立在一座桥边，桥有三层，上层鲜红，中层玄黄，最下层暗黑。石头前面为褐红色，有着木纹的图案，而背面呈玄黄色，有着水墨青山的高雅，中心闪着宛若月光的幽兰色彩，包裹着胭脂红的石英晶洞，仿佛灵魂深处永远跳动的心脏那般，美的妙不可言。
难怪有用奇石补天的传说，如此看来，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你觉得这里如何？”浑厚遥远的嗓音突然问道。
李黑眼方才醒悟过来，这里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年轻又帅气，完全和他浑厚的嗓音不相称。
“你是谁？”
“王薛。”
“地界之王？”
“正是。”
“你带我到这来干嘛？”
“你不是一直想要翻越城墙吗？”
“你怎么知道的？”
王薛挑眉一笑，“到处都有监控，你没发现吗？”
监控？她倒是没顾着在意这些玩意。
“看来，这和人间也没什么不同。但是，”李黑眼坚决道，“我要回去。”
“你要回去？”王薛装作不解，轻语，“回哪？”
“你说我要回哪？”李黑眼反问道，“自然是回我该待的地方，美好的人间。”
“人界有什么好，你活着不是也不开心吗？你不是一直想自杀吗？其实，你自然的运行轨迹最终都是自杀而死。你回去做什么呢？”
“不可能！我还这么年轻……”
“这和年龄有何关系呢？”王薛依旧不紧不慢地温柔，“你没看见杨树吗？她比你还年轻。”
“我们不一样。她是因外界因素而死。而我可以自己掌控。”
“你拿什么掌控呢？”
“我……”
“你看这绝望的沙华便知我所言是真。这忘川河因他褪去的红而变得更为耀眼了。任何人都无法违背自然的意愿。”
“那是他们违背了生长规律，他们彼此本就不该在一起。”
“这与你有何区别？”
“你在诱导我对不对？”
“诱导？”王薛佯装一笑，“这对我有何好处？”
“你想要的好处呗。”
“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我是在帮你吗？”
“帮我什么？”
“圆梦。”
“圆梦？”李黑眼随机一转，“助我成为魂一臂之力？”
王薛笑，“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
“这与你有何好处？”
王薛轻呵一声，“我乃地界之王，还需要什么好处？”
“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李黑眼暗自琢磨着。
王薛见其有些动摇，便趁热打铁，“我只是在帮助你。你看那座桥，愈下层愈窄愈加凶险无比，生时行善者走上层，善恶兼半者走中层，作恶者就走下层，但大多敌不过河里的丑恶之灵而坠入污浊的翻滚波涛之中。
这条河全是人类的丑恶汇聚而成，从不可能清澈，只会越来越浑浊，如泥沼一般。掉落其中之灵将会受尽各种丑恶手段如炼狱般的折磨，生生世世，永不得翻身。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西游记里说得可都是真的。自杀乃天理难容，将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阿鼻可比这河还要痛苦万倍。
你最终总是因自杀而死，你的归宿，就在阿鼻地狱里。以你美妙容颜，以你这爱美之心，你甘愿吗？据我所知，你想象的死法可不是这样的。”
是啊，她曾想象的死法……
——吃一顿丰盛的饭菜，买一条昂贵的连衣裙，高跟鞋，手包，首饰，买一大包鲜玫瑰花瓣。直到花光所有的钱。
——整理好房间，在床上铺满鲜玫瑰，抹上姨妈色口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毕竟身体用了那么多年，即便死了，也要把她捯饬得好看些。然后安安静静地躺在玫瑰花瓣里，永不醒来。
——旁边附上亲笔信：谜一样的姑娘，谜一样的离开。
王薛见她若有所思，以为是在怀疑自己所言，正苦恼该如何应对之时，无意瞥见矗立一旁的三生石，便有了主意，“当然，你若不信我，也可求证于三生石。它，你不能不信。”
“三生石？”李黑眼喃喃自语。
电视剧里常演的，前世今生来世，世世可见的三生石？
“对。就是这块矗立的奇石，这些石头早就存在于天地初开之时，受尽尚未被人类污染之时的天地之最纯粹的精华沐浴而生。那时天空一角出现裂缝，地面干涸塌陷，后土就熔炼彩石九极来修补苍天，结果只立八极天柱，就已平整天地。后来，她打算将自己的肉体变成土地，骨头变成山岳，头发变成草木，血液变成河流。她希望人类可以在她化作的这片土地上扬善惩恶。
为了约束和规范人类各色所为，她想到将众生百态统统记录。为了公平，让逝去的灵都可见生前所作所为，赏罚分明且心甘情愿，她想到这块石头。于是，她便将剩下的这极彩石命名为三生石，在三生石上，记录前世今生，从生到死，亦可知后世轮回为何物。
众灵泪如泉涌，悔不当初，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切罪恶的结果均由自己承受。谁也无法抹去，谁也无法逃避。这是自然的安排。就像曼珠和沙华一样，花开不见叶，出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世世处于彼岸。这是他们的自然特性。谁都无法抗争，谁也不得违背。这和你们人界的太阳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一个道理。”
听到这些话，李黑眼竟有些犹豫了。生不得好生，死也死不好。她该何去何从？
“不过还有一种办法。”王薛见她失魂落魄之样，心里颇为得意，但依旧是温柔的眼，依旧不露声色。
“什么办法？”
“与我签个合同。”
“什么合同？”
“让你免受重复自杀的过程，免受无间的折磨，你既不愿成人，那你就当地灵好了。我会给你一份让你如意的工作，薪资待遇方面准保你衣食无忧。和人界当官的并无不同。其实，你又何必在意死活呢？不过换个生存环境而已。
在这里，没有治不好的病。比人类活得久。遂了你香巴拉的梦。还有，你不是喜欢飞翔吗？变成地灵，就可获得此本领。到时你想飞哪就飞哪。你看如何？”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非得是我？”
“自然界任何事物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有守恒定律，你不会不知。坦白讲，一命换一命。”
“什么意思？”
“终离夜不是把芯片给你了吗？让你以他身份进入地界，畅通无阻。这是为何呢？明摆着不就是他也希望你死吗？别忘了，一旦进入关口，就是地界。而处于地界之灵，永远都无法出去。”
——“一旦进入，若执迷不悟，就永远出不来了。就永远出不来了……”
曼珠的话周旋在李黑眼的大脑里，像两根棍子，敲击她的脑髓，肆意妄为地挑起，溅得七零八落。
“不！不可能！他只是给予我方便，让我亲临体验不过是为了让我彻底断了自杀的念头。”她嘶吼道。
“哈哈……”王薛仰天大笑，肃目直视她的眼眸，“你可真傻真天真。你以前的那些男人，伤得你还不够吗？”
“不！不可能！离夜他不是这样的人！”
“人心比海深。别再天真了！你死了，他就可以活。这就是守恒定律。你清醒吧！傻姑娘！”
守恒定律？是啊，这个世界的物质是守恒的，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离夜，你至始至终都是骗我的吗？为什么？
抬眸凝望，她看见他的笑容浮现在沉郁的天空，逐渐随风散落。她开始疯狂想念他的俊颜，想念他的怀抱，脸上早已一片汪洋，心碎成一地的悲伤。
莫名，她竟恋上这里的灰，也许她更适合这个世界吧。
人生好比空气，而她是空气里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顽强的抵抗空气阻力，不停地飞舞，只为了能够彼此适应，相互依偎。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累了，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无法抵抗，无法停留为止。她早已筋疲力尽。
她想落地了。
“好，我答应你。”她说得痛彻心扉。
而王薛的嘴角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就像微风拂面不经意的一勾，随即就化为两点星火，聚集在眼眸深处，转瞬即逝，依旧带着似水柔情的面容。
“但我有个要求。”她继续道。
“什么？”
“我不会喝下忘情水。”
“其实孟婆的忘情水就是个灵生前所流的泪，或喜，或悲，或爱，或恨，或痛，或愁，或苦.....一滴一滴收集熬煮而成，在个灵走上奈何桥头时，让他们喝下此水，忘却前尘往事的酸甜苦辣，浮沉得失，爱恨情仇，所有一切则一笔勾销，再无杂念，双眸如初生婴儿般清透。
常理而言，不喝忘情水者，过不了那座桥，须跳入忘川河，受尽磨炼，等上千年才能转世。但因你已自愿留在地界成为地灵，可允你保留这份特权。”
说罢，王薛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随即浮现一份合同。他满是笑意地看向李黑眼，“乖，快摁个手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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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病房里。
每天下午三点，一个男人总会准时出现在床沿，握着女孩的手贴在他脸上，轻轻重复一句话：我好像已经爱上你了，从见你那一刻起。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突然，心电监护仪的黄灯不停闪烁。
“医生——医生——”男人慌张地摸索着电铃的按钮，随即又飞奔出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