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98分的物理试卷,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明德一中这个小圈子里激起的涟漪远比沈知珩预想的要大。
不仅仅是同学间的议论,也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放学后,沈知珩被物理竞赛辅导老师,也是年级组长的陈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陈老师是一位教学严谨、惜才爱才的中年教师,他对沈知珩一直寄予厚望。
此刻,他拿着那张试卷,看着上面那个刺眼的“98”和那道不该错的题目,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与严肃。
“知珩,这次考试,怎么回事?”陈老师将试卷推到他面前,手指点在那个红叉上,“这道题,以你的水平,闭着眼睛都不该错。矢量方向判断错误?这种低级失误,在你身上简直是闻所未闻。”
沈知珩垂眸站着,身姿依旧挺拔,但放在身侧的手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
他无法解释那个错误产生时的具体思维过程,那涉及大量无法对外言说的、关于“干扰数据”的内部分析。
“状态不佳。”他最终选择了这个最简洁、也最模糊的理由。
陈老师看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到内里的真实情况。
“状态不佳?”陈老师重复了一遍,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加重,“知珩,你不是普通学生。你是我们明德冲击物理竞赛奖牌的王牌,是肩负着学校和老师期望的。你的状态,不应该,也不能轻易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事所影响。”
“无关紧要的人事”。这几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沈知珩一直试图理清的那个混乱区域。
陈老师虽然没有点名,但指向性已经足够明确。最近围绕在沈知珩身边,唯一称得上“变量”的,只有江野。
图书馆的同行,咖啡馆的自习,文艺汇演的合作,甚至郊游时两人被困山洞的消息,或多或少都传到了老师的耳中。
“我理解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好事,”陈老师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劝诫的意味,“但凡事要有度。你要清楚自己的目标和责任。不要把过多的精力和时间,浪费在那些……对你未来发展没有助益,甚至可能拖累你的人和事上。”
话语如同精心校准过的手术刀,冷静而残酷地将“江野”与“没有助益”、“拖累”画上了等号。
这是来自成人世界最现实的评估和警告。沈知珩沉默地听着。
理性告诉他,陈老师的话符合社会普遍的效率准则和利益最大化原则。
他的确肩负着竞赛压力,他的时间和精力是稀缺资源,应该投入到产出比最高的领域。
而变量“江野”,从纯粹的投资回报率来看,无疑是低效的,甚至是负收益的——他消耗他的时间,干扰他的专注,现在更是直接导致了可量化的成绩下滑。
逻辑清晰,结论明确。
然而,当大脑试图执行这个“清除干扰,回归正轨”的指令时,处理器却传来了强烈的抵触信号。
他想起了江野在雨巷里喂猫时柔和的侧影。
想起了他为了保护一本笔记与人动手时的凶狠。
想起了他在舞台上念诗时,那双带着笨拙渴望的眼睛。
想起了山洞里,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诉说对黑暗恐惧时,那微微颤抖的声音。
这些数据,无法被归类为“没有助益”。它们携带着一种强大的、无法被现有模型解释的……价值。
“老师的话,希望你好好想一想。”陈老师见他一直沉默,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全国竞赛近在眼前,这才是你现阶段唯一应该聚焦的目标。不要让任何无关变量,影响了你的主程序运行。”
无关变量。
沈知珩抬起眼,看向陈老师,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
他微微颔首,礼节周到:“我知道了,谢谢老师。”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无关变量”这个定义的瞬间,内心那台精密仪器,发出了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类似于报错的鸣音。
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老师的话,像是一道来自外部系统的强制指令,要求他清理掉名为“江野”的冗余进程。
而他自身的系统,却第一次对这个指令,产生了无法忽略的运行冲突。
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江野,或许不是无关变量。而是……一个已经开始深度嵌入他核心代码,一旦强行移除,就可能引发整个系统崩溃的,关键进程。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