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好家门之后，赵辉走向了客厅飘窗边的沙发，他取下身上的背包和枪，把它们放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然后躺在沙发上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之前坐在餐桌前的那具遗骸，早就被赵辉小心翼翼地搬放在客厅角落里的简易床上。连同那个人握在手中的早已枯萎的花束，赵辉把它一并留了下来，并且依然握在那个人手中。
那具遗骸保持着坐姿，而且早已经彻底风干，并不会散发奇怪的味道。所以，赵辉并没有把这具遗骸丢弃掉，而是找了个简易的折叠床，把“他”放在床上让“他”面对着墙侧躺着。摆放折叠床的角落并没有堆放什么，赵辉也不介意那里多一些东西，或者他多一个“室友”。
赵辉用白布把“他”从头到脚遮盖起来，就像旧世界人们对待逝去的人那样。
虽然，他并没有经历过旧世界。
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赵辉从厨房取了一些食物和水放在餐桌上，然后坐在了那个人之前坐过的位置，开始享用在北崖要塞根本吃不到的东西。
但在开始吃饭之前，他习惯性地用虔诚的目光，心里带着感激看了一眼躺在角落的那个“人”。因为他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位不知名的前辈，慷慨地“送给”他的一切。
在赵辉的记忆里，童年时生活在北崖要塞的日子，永远是那么糟糕和无聊。
赵辉是北崖要塞的老首领养大的，所以他一直把老首领当作自己的亲爷爷。在他还没有能力独自去老城区之前，一直是爷爷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并且教给他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
虽然自打记事起，他就一直生活在这片被高墙围起来的院子里，但北崖要塞的其他居民，对他的态度却很奇怪：每当他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周围的一些大人总是在议论他，并且不让自己家的孩子跟他一起玩耍。
所以北崖的生活，让他觉得压抑而且寂寞。
幸好每过一段时间，骗子叔叔的商队就会来到北崖。商队的货车留在大门外跟北崖的居民交换各种物资，而他会来看望自己，带给自己一些东西，同时也让自己的生活多一些乐趣；等到赵辉渐渐长大，他会时不时跟着鬼妹姐姐，或者棕熊叔叔，坐着商队的货车前往大院或者老渔港找骗子叔叔。
因为骗子叔叔会教他识字，教他一些在北崖学不到的技能，同时也会教他怎样用刀砍断丧尸的脖子。
在老城区住上几天之后，他就跟着商队回到北崖，重新陷入和之前相同的无聊孤单的生活。
没有小伙伴一起玩耍的童年，却有骗子叔叔的陪伴和教导，这也算是让赵辉得到了安慰。随着本领渐长，他开始不屑与那些没有离开过北崖大门的孩子们来往。他觉得自己跟那些只会帮大人干农活、或者拿着坏掉的手拉炮装腔作势的小屁孩，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
他们在农田里和大人们一起挥舞着农具的时候，自己和骗子叔叔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他们和大人们一起收获农作物，自己跟着骗子叔叔在一些没人敢去的地方，找到一箱箱罐头、饮料或者其他食物甚至是香烟；而他们躲在围墙上，看着大人们驱赶偷吃玉米的野猪时，自己已经能够在骗子叔叔的指导下，消灭由十几只丧尸组成的小尸群。
所以在赵辉看来，如果没有北崖围墙的保护，没有大人们的陪伴，这些同龄人根本不敢、也没能力独自面对高墙之外的世界。
赵辉很喜欢冒险，他原本计划等自己满十六岁，就离开北崖搬去老城区，住在老渔港或者大院这两个定居点的其中一个。他要像骗子叔叔那样，做一名独行者，成为定居点里最受人尊敬的人。
冒出这个念头的那一年他才十岁，背着骗子叔叔送给他的枪，身高和枪的长度比例显得很不协调。
可没过几个月，骗子叔叔的商队就突然不来北崖了。而且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在那扇结实的大铁门之外。
那一年的端午节晚上，大多时候住在另一个定居点的铁胡子，带着几个人突然出现在北崖的大门外，而且浑身是血。铁胡子浑身是伤，半张脸血肉模糊，可他看起来不像严重受伤的样子，顽强地站着并且不让人搀扶。
赵辉并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他记得那天在场的人表情都很严肃。晚上，北崖的大人们全部集中在用来开会的大厅，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直到很晚才各自回家。
“铁胡子杀了鬼雄的女人和孩子，所以鬼雄单枪匹马端了堕落天堂。”
这是铁胡子带着伤回到北崖要塞之后的那几个月，赵辉听到其他居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堕落天堂的消失，成为了那几个月北崖最热门的话题。但爷爷和铁胡子这两个人，像是听不到大家的议论似的，看不出他们脸上出现过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自从堕落天堂的幸存者们回到这里之后，北崖要塞就彻底变了。
他们是一群生活在其他定居点的打劫、杀人、吸毒的淫乱败类，尽管那个定居点属于残存者的势力。不过从“野兽之巢”被清剿，到之后的“堕落天堂”被鬼雄夷为平地变成废墟，他们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那些恶行依然毫无收敛。
而且从他们回来之后，北崖要塞的“丛林派”居民越来越多。赵辉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定居点的首领，从年轻时被人称为“钢叔”的爷爷，变成了那个只有半张脸皮、绰号“铁胡子”的中年男人。
铁胡子成为首领之前，在残存者的定居点中，只有北崖要塞的居民，不会被复兴团和其他定居点排斥。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出产粮食和蔬菜，更多的原因是这里的居民，从来不做那些打劫、杀人的事情。
但这一切在堕落天堂的幸存者逃回北崖之后，彻底地改变了。随着丛林派居民大量增加，一些农工不再把种植农作物当成工作，而是改为加工制造武器，为匪徒提供杀人的工具。
还有一些人，直接变成了匪类。
虽然还有不少人坚持继续从事农业生产，可是从那些混蛋回来的第一年开始，食物就显得有点不太够。而且骗子叔叔的商队，再也不来北崖做交易，就算想换取食物也没有机会。
后来赵辉听说德河南岸的一些定居点，种植的粮食、水果和蔬菜比北崖还要多一些，北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重要。
于是这些丛林派的人，又开始像之前那两个定居点的败类一样，在北岸打劫他们遇到的任何人，包括从其他城市逃过来的幸存者和远行者。
赵辉记得爷爷对自己说过，残存者如果继续作恶的话，就算北崖能抵挡住丧尸大军，最终也会被复兴团消灭。他认为残存者唯一的出路，就是放下武器和复兴团合作，只有这样，北崖要塞才能一直存在下去。
但事实上复兴团就像是不存在一样，自从骗子叔叔从这座城市消失之后，赵辉在北崖就很少听到关于那些大兵哥的话题。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与复兴团“合作”的事情，后来直接没有了消息。虽然他们还在南岸活动，但北岸已经没有他们的哨站或者据点。
而且听说南岸那边，人们开始因为一些原因排斥复兴团。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爷爷望着老城区的方向叹了一口气，从那天起他很少再和其他人说话，除了赵辉。
但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
赵辉不喜欢待在北崖干农活，更不愿意跟着铁胡子的人拦路抢劫。毕竟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枪，也知道该怎么使用它。或许是因为跟骗子叔叔学到了很多东西，比起务农和打劫，赵辉更喜欢独自在城市中游荡。
这个世界彻底荒废之前，他还没有出生，所以他喜欢探索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在其中寻找旧世界残留的影子，幻想旧世界光鲜的样子。
赵辉不担心被人打劫，因为他就是北崖的居民。
城市北岸只有北崖的人搞这些事情，而每个劫道的匪徒都认识他。北崖居民身份以前唯一的好处，就是只需要担心丧尸，而不用害怕有人抢走自己寻找到的任何东西。
十四岁之前，赵辉每次偷偷跑出北崖，回来都要被爷爷训斥一顿。
爷爷总是反复跟他说，“762的枪后坐力太大，你年纪还小没力气，遇到尸群控制不住枪会很危险。”
但随着赵辉渐渐长大，他意识到，爷爷害怕的并不是自己遇到来自丧尸的威胁，那些行尸走肉赵辉应付得来。老人家真正担心的，是他遇到其他定居点的人，由于年纪小，被对方当作报复的对象。
因为自从堕落天堂被摧毁，以及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北崖要塞的声望在城市中彻底坏掉了。就连北岸的定居点居民，也很少有人愿意和北崖的人来往，更别说南岸的复兴团和其他定居点。
如果北崖的人和其他定居点的人在城市中相遇，大多数情况下只会发生两件事：北崖的匪徒抢劫对方，或者北崖的独行者被其他定居点的激进分子谩骂甚至是围攻。
其他定居点的居民和复兴团成员痛恨残存者，而残存者对抗复兴团、劫杀其他定居点居民，这种敌对关系已经产生了无法化解的矛盾。虽然类似赵辉这种单纯寻找物资的北崖独行者还有那么一些，但这些人根本无法挽救北崖的形象。
所以北崖的居民最终还是要选边站队，挪窝、投降，或者跟复兴团大干一场。
赵辉偶尔会听到爷爷感叹，“要是‘鬼雄’还在该多好！”。但这个被人们称为“独行者之王”的传奇人物消失之后，整座城市中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
城市中的绝大多数居民，对鬼雄的态度只有两种：尊敬或崇拜，以及恨之入骨。尊敬崇拜鬼雄的人，除了被他帮助过的人之外，还有听说过他的普通居民；而那些恨他入骨的家伙，自然就是铁胡子和他的手下们，以及被鬼雄修理过的家伙。
从小赵辉就经常听到别人说起鬼雄这个人，对于那时尚且年幼的赵辉来说，鬼雄就像是个不切实际的存在，因为他知道鬼雄就是骗子叔叔。
后来得知鬼雄一个人，扫平了堕落天堂那个恶匪的老窝之后，赵辉无法理解，一直照顾自己的骗子叔叔，为什么会从受人尊敬的定居点首领，突然变成冷血无情的屠夫，然后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他无法认可骗子叔叔的行为，毕竟堕落天堂大大小小近两百条人命，被骗子叔叔杀得只剩下铁胡子那几个人，其他人不论男女老少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在赵辉看来，那里真正需要被清除的，也就只有铁胡子，至于剩下的人或许还有机会改邪归正。赵辉觉得，在这件事情上，骗子叔叔做得太过于极端了。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仇恨的怒火到底能猛烈到什么程度。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着，过了十四岁之后，爷爷不再阻止赵辉独自外出。虽然这些年他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但很多事情早已经面目全非。
被铁胡子接管之后的北崖要塞里，现在只剩下三种人：一小撮独行者和拾荒者，一部分种地的农工，还有一大堆烧杀抢劫无恶不作的匪徒。这些匪徒虽然不会伤害北崖的居民，但对于其他定居点的人来说，这些人就像是噩梦。
离北崖要塞最近的“农家乐”定居点，前几年在匪徒的偷袭下沦陷，赵辉听说那里的女首领——“菜刀”，在抵抗过程中被打成了一堆烂肉。这个女强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苦建立的一切，在铁胡子当上北崖的首领之后，最终变成了匪徒的战利品。
“菜刀”和爷爷是好友，所以当爷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赵辉，从爷爷的脸上看到了悲伤，而他苍老的眼神中也多了一分绝望。
爱屋及乌也恨屋及乌，铁胡子的所作所为，被所有的定居点反感，这种负面情绪最终涉及到了几乎所有的北崖居民。
虽然现在还在当独行者或者拾荒者的北崖人，很久以前就被北岸其他定居点的居民所熟悉，他们不会被当做劫匪排斥，赵辉也是其中之一。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面对南岸定居点的排斥与憎恨，一些北崖的拾荒者和独行者，最终变成了铁胡子手下武装劫匪的一员。
日子一天天过去，残存者和整座城市的矛盾越来越深，所有的北崖人被大多数定居点、尤其是南岸定居点的居民排斥。那些南岸的居民，偶尔也会来北岸交换物资，但就算有人作担保，他们仍旧对北崖人流露出厌恶的眼神，大多数时候甚至拒绝进行任何交易。
赵辉在大院就遇到过这种事情，甚至差点跟那些南岸人打起来。如果当时没有“保姆”大哥出面调解的话，他不知道最后自己会不会没忍住而举起枪。
事后，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虽然对方无理取闹欺人太甚，但铁胡子和他的手下确实伤害过不少人，自己又来自北崖，被一并讨厌也很正常。
不过再这样下去，北崖迟早会由于被这座城市的所有定居点排斥，最后落到被整座城市的居民联合起来围攻。赵辉很迷茫，他不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自己应该开枪自保，还是冒着被一并消灭的风险举枪投降，又或者提前挪窝去别处生活？
毕竟像现在这样自由的生活，终究会随着选边站队而结束，可他并不愿意把枪口对准其他定居点的居民。投降，风险太大；挪窝，暂时没可能。
至于杀人，他不是不敢，而是觉得没有意义。损失一条生命，就意味着会少一个寻找物资或者清理丧尸的人，不管对于哪个定居点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
可惜的是，大多数北崖的人，并不会这样想。
赵辉不理解，活着的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现在食物并不缺，饮用水也算充足，如果人们联合在一起消灭城市里的丧尸，生活环境就会越来越安全。
以前他听骗子叔叔说过，婧婧姐姐之前居住的那座城市，就是因为幸存者们总是在内斗，伤亡太多战斗力不足，被尸群攻破了最后的防线变成一座死城。
真正的问题，在于谁都不愿意改变和退让：铁胡子恨不得杀光复兴团和南岸的所有人，却不考虑为什么自己不受欢迎；北崖的匪徒们之前做了太多恶事，其他定居点的人尤其是南岸的居民，根本不会原谅北崖的居民。
如果北崖的人继续跟其他定居点对抗下去，这座城市可能会面临相同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