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安是内奸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复兴要塞,虽然他回到基地没多久就被关押了起来,但实际上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一部分跟鬼雄交好的复兴团成员,尤其压路机和指南针,陷入了自责、羞愧和内疚之中,以至于鬼雄开车去复兴要塞抓走水蛭的时候,压路机下令不许任何人阻拦鬼雄。
并不是他们不敢阻拦一个擅闯军营的定居点首领,而是觉得不应该阻拦那个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的人。
因为自己的“战友”,不但出卖了自己的兄弟们,还害死了鬼雄最在乎的人。
鬼雄从复兴要塞里抓走张顺安之后,这两个人就从城市中彻底消失了。从那天起,没有人再见过鬼雄,而被平民熟悉并且厌恶的“水蛭”张顺安,也再也不见踪影。
郭凯相信没人会在意水蛭的死活,就算鬼雄没有抓走他,这个混蛋迟早也会被军法处置,因为叛徒的下场只有死。虽然后来发生的事,证明郭凯猜对了水蛭的下场,但真实情况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残酷无数倍,并且后果让人始料未及。
鬼雄和水蛭失踪之后没过多久,南岸大多数定居点的居民,对复兴团的态度突然彻底转变。他们之前热情友好的态度,开始逐渐消失,到最后对待复兴团成员时变得冷漠甚至显得不信任,。
大多数居民不再和复兴团的大兵哥来往,除了小学和德水新城这两个定居点之外,南岸的其他定居点也不再频繁与复兴团成员交换物资,北岸的定居点则对复兴团成员更加排斥。
一开始,复兴团并不理解居民们的态度会如此转变,直到后来复兴团的士兵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人们的态度之所以变化,是由于鬼雄留下的一段视频。
水蛭背地里做过的肮脏事和他最后的下场,最终被绝大多数人知晓。因为关于很多事情的真相,以及鬼雄和张顺安最后的消息,从一部突然出现在南山居定居点的平板电脑上被发现。
平板电脑的背面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肮脏的背叛者的下场,还有未曾揭开的真相”。
人们在电脑里找到了一段视频,是鬼雄抓走水蛭张顺安之后酷刑拷问他、虐杀他的整个过程。
这段视频在南岸定居点的居民之间疯狂传播,最终被某个不那么排斥复兴团的居民,传给了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复兴团成员。
郭凯听说那段视频的内容血腥残忍的程度,让很多老兵都看不下去,更别说没杀过丧尸的新兵。据说有人当场就吐了,还有不少人看过那段视频后的一段时间,几乎每晚都要做噩梦。
这段视频让所有人知道,张顺安以前不但打劫过受伤的拾荒者,留下他们等死,而且他本人还染上了毒瘾,被铁胡子牢牢掌控;景观桥哨站袭击事件,是张顺安和铁胡子内外勾结的结果,因为鬼雄暗中帮助复兴团,导致铁胡子的女朋友,在野兽之巢被杀,铁胡子要向复兴团和鬼雄复仇。
更可怕的是,复兴团里还潜伏着一群暗中帮助铁胡子的叛徒,并且连张顺安都不知道具体是谁,有多少人。听说在视频里,张顺安想用情报换条命,鬼雄也同意了,但当他把该说的都说完之后,等待他的是地狱般的酷刑。
这段视频让所有看过的人意识到,要是有人伤害了鬼雄,或者真的惹怒了他,鬼雄打算复仇的话,那么相对于落在鬼雄手里,被丧尸活活咬死反而是很幸福的事情。
在视频的最后,鬼雄说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这些年来他时常遇到野草的威胁和敲诈,而那些人并没有得逞,因为他们全被鬼雄解决掉了;景观桥哨站第一次建立之后,是鬼雄独自一人假扮匪徒袭击了那里,并且装作打退匪徒救下了唯一一个从不勒索他的哨兵——大舌头;视频的最后,是鬼雄对复兴团的嘲讽与挖苦,因为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把堕落天涯变成了废墟,把那里的匪徒们埋葬在了瓦砾之下。
郭凯并没有看那段视频,并不是因为他怕里面的内容会让他恶心或者恐惧,而是他觉得就算看了也没有意义,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在这座城市所有平民定居点里,有两个定居点的首领为复兴团付出得最多,一个是制作药品治病救人的“教授”,另外一个就是被称为“独行者之王”的鬼雄。他一直在暗中与复兴团合作,清理掉阻碍城市重建之路的任何障碍。虽然有时他看起来像个唯利是图的佣兵,但郭凯清楚,鬼雄帮助复兴团并不是为了获取报酬,他真正的目的纯粹只是想让其他人生活得更好。
因为他根本就不缺任何物资。
可最后,复兴团的叛徒,让鬼雄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希望。
那段视频被公开之后,里面的内容在城市中引起了轰动,也改变了人们对复兴团的态度,造成了相当恶劣的影响。以至于这座城市复兴团的司令员——问铁民大校,因为这件事情引咎辞职。
关于这件事,复兴团中有一些人认为,鬼雄抹黑了复兴团的形象,破坏了良好的军民合作关系,摧毁了这座城市清理重建的希望;但更多复兴团成员的态度,是沉默,是反思,还有无可奈何。
因为很多人都明白,鬼雄的做法虽然极端,但他在视频里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复兴团对待残存者的态度过于宽容,任由铁胡子的力量逐渐增长,以至于渗透进了复兴团内部腐化了个别军人,最终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不管是打劫路人的佣兵、北崖日渐壮大的匪徒、还是那些没挖出来的叛徒,这些问题都是复兴团放任不管产生的。
而放任的理由,是“为了保留更多的武装力量,以便彻底清除感染者”。
结果叛徒的出现,让复兴团的计划彻底崩盘。
问铁民大校引咎辞职后,接替他位置的,是和鬼雄还有郭凯出生入死、多次并肩作战的压路机。虽然人们更熟悉的,是他作为复兴团独行者的名号,但从他担任司令员的那一刻起,他要用自己的名字“孟新伟”,去接手并收拾复兴团的烂摊子。
人心和人性,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面对当前的处境,压路机只能选择相信,相信每一位复兴团正式成员,都没有忘记自己作为军人的职责。
由于兵源得不到有效补充,压路机决定放宽征兵条件,同时让合约兵们自己选择,是否愿意成为复兴团的职业军人。
一些了无牵挂的人同意了,他们被破格收编成复兴团的正规军人,并且进行更加严格的训练和约束;而那些找到伴侣或者组成家庭的人,则表示合同期满之后,会离开军营找个愿意收留自己的定居点,在那里当个拾荒者或者警卫,安稳地度过余生。
同时有传言说,铁胡子并没有死,而是受了重伤、拖着半条命逃回了北崖,并且准备报复整座城市。
这条传言是真是假,郭凯觉得已经没必要追究了,因为就算铁胡子真的没死,也只是苟延残喘多活一段时间而已。他相信,复兴团跟北崖的这笔账,迟早要算清楚。
所以当压路机亲自上门,请求郭凯留下来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当场就一口答应了。复兴团需要人手,尤其是像他这样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而且留在复兴团,就意味着他有机会带着战友,把北岸的匪徒们彻底消灭掉。
其实他决定留下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地方能去了,尤其是群龙无首的老渔港和大院。
南岸的定居点居民,对这件事也是两种态度:有人说鬼雄很自私,为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拿整座城市的未来陪葬,是个满口义气但胸无大爱的伪君子;更多的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复兴团的责任,毕竟军纪不严管理松散,才是兵痞和叛徒出现的真正原因。
而郭凯则认为每个男人都有血性,尤其是鬼雄这样的硬汉,妻女惨死他怎么可能忍气吞声无动于衷?
他想起自己曾经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被匪徒们强暴并且杀害之后,面对水蛭的冷漠时,自己内心的愤怒与失望。
或许,把这种感觉放大十倍或者一百倍,就是鬼雄复仇之前的心情。
郭凯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铁木鱼”这个名号,因为他发现自己很多事情都做不到,根本不配拥有一个名号。
如果他不那么死板,非要拿到证据再去举报水蛭,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但他没有,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怀疑没有错,但却为了避免没有证据给自己惹上麻烦,逞强想要完成一件自己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
在他看来,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考虑一下未来。
郭凯没有心思待在复兴要塞训练新兵,也不想看着战友们分成两派去争论对错,去划分责任。于是他向压路机提出,在德新大桥南端桥头附近,找一个合适的建筑设立观察哨,然后自己单独驻扎在那里。
但压路机不愿意放走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兵,更不愿意让郭凯一个人驻守一个观察哨。于是他一次又一次装作没有看到郭凯提交的申请,想要把这件事拖延下去。
由于一直等不到答复,第七次提交申请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郭凯列了一份详细的物品清单,亲自去指挥部寻找已经成为司令员的压路机。
复兴要塞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压抑。
他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哪怕只是一分钟。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郭凯递给他的清单,孟新伟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你一定要这样吗?”
“列表上是我需要的所有装备,不多吧?”郭凯微笑着问道,并没有回答孟新伟的问题。
“多是不多,可是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么?”
“你派个人每周送点补给过来就可以了。如果有别的需要,我会提前用电台跟事务官联络。”
“你真的想清楚了?”孟新伟尝试着说服郭凯留在复兴要塞,“其实你还有别的选择,你可以选一些你认可的人手,建立一支新的小队,为将来清剿北崖作准备。”
“不用了老孟,我觉得驻守哨站这种事情最适合我。”
“因为鬼雄?”孟新伟皱眉问道。
“或许吧,也有可能是我重新认识了自己,我需要一个人思考一下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郭凯很洒脱地说道,“再说了,德新大桥那个位置是个缺口,需要有人监视着北岸的动静,盘查过往人员。”
看到郭凯决心已定,孟新伟也不再尝试劝他留下。或许他心里明白,没有了鬼雄的老渔港和大院,已经不是郭凯向往的地方了。同时他也很清楚郭凯的能力,就算出现什么紧急状况,郭凯也会第一时间用电台通知总部,而不是独自送死。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具体哪座建筑?我派人送你过去。”孟新伟放下清单,有些无奈地问道。
“我要带的行李和家当比较多,还真需要你派车送我过去,如果可以我想马上就走,设立哨站的位置我早都选好了。”听到孟新伟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郭凯心里轻松了许多,“不说了,我先回营区把东西收拾一下,赶在天黑之前我要把哨站的床铺整理好,这样今晚就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四季不停地轮换着,一年之后,郭凯觉得手机上的日历,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离开复兴要塞,郭凯的生活变得比以前更单调,但是他自己觉得很满意。
他一个人驻守在这座被称为“孤狼哨站”的建筑里,每天的工作很简单:早中晚用电台跟基地汇报一下情况,消灭从北岸游荡到德新大桥上的零星丧尸,盘查一下来自北岸的居民,虽然有时好几天都不会出现一个人。
孟新伟每周都会派人给郭凯送来补给,而郭凯如果有什么额外需要的东西,也会提前通知基地那边。有时他会让运输兵替他值守哨站,然后自己开着运输车回到复兴要塞,和以前的战友们聊聊天,跟压路机叙叙旧。
最多几个小时,他就会把车开回哨站,回到岗位让运输兵离开。
他在桥的北端安装了太阳能供电的生物探测器,既能对桥头的路口实时监控,也能按照设定的尺寸探测任何移动物体,所以他不需要一直盯着监视器。军用品都很耐用,一般情况下几年都不需要维护,只要哨站里的报警器安安静静,他就有大把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
这些时间,全部被他用来反复思考一些相同的问题:
忽略掉武器装备上的优势,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鬼雄决定独自端掉堕落天堂?又是什么理由,让他丢下自己建立的两个定居点,丢下那些尊敬他、崇拜他的居民,消失在这座城市中?他到底去了哪里?是彻底离开了这座城市,还是已经从世界上消失?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完成怎样的事才算是有意义?自己的能力又是否能帮助到其他人?
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值得他像鬼雄那样,让生命猛烈地燃烧一次,哪怕最后会化为一堆灰烬。
“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也有生命中注定要去完成的事情。”
鬼雄曾经这样对他说道。
一个人驻守在孤狼哨站,郭凯考虑过可能出现的状况,不管是被巨大的尸群包围无法安全撤离,还是遇到了匪徒们的袭击寡不敌众,又或者身体不适突发疾病,总之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他会平静坦然地面对死亡。
但如果经历过很多危机,或者过了很多年之后,自己依然孤独地活着,那么这个世界上,肯定有一件需要他、而且也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事情。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好几年,又是和之前相同的一天,又是躺在床上思考相同问题的时候,探测器突然发出了警报声。郭凯迅速起身来到窗前,通过架在窗口、正对着大桥的狙击步枪的瞄准镜,观察北端桥面上的动静。
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丧尸。
它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衣着褴褛身形消瘦,笨拙地绕开桥面上的报废汽车,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地向着南岸蹒跚而行。
郭凯知道,变成了丧尸之后,就不再有喜怒哀乐,也不会再有烦恼。从此与世界无关,不会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只需要靠着本能生存。就算是被人背叛或者遭到攻击,也感受不到失望与痛苦。
但他不希望这样活着。
因为化作一具行尸走肉活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感知四季的冷暖,就连记忆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希望自己长命百岁,希望自己就这么活着,即便非常孤独;他想赌一次,看看现实是不是像鬼雄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他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件注定需要他去完成的事情。
于是,郭凯瞄准了丧尸的头部,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扣动了扳机。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