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与爆炸声来自景观桥哨站方向,聚集在景观桥南端的士兵们,全部持枪警戒起来。从枪声的密集程度判断,不像是有人遇到了尸群的围攻,更像是发生了激烈的火并。
于是郭凯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哨站遭到了武装人员的袭击。
在北岸,敢袭击复兴团的人,也就只有铁胡子和他手下的匪徒们。
一部分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持枪穿过马路跑向了景观桥,准备赶往北岸支援哨站的战友。
“所有人,原地待命!”张顺安突然对着准备上桥的士兵命令道。
张顺安是三级士官,他的军阶是现场最高的,于是所有人按照张顺安的命令,在南岸桥头警戒着原地待命。这时,从北岸传来的枪声次数渐渐变少,然后每隔十几秒,便会响起一枪,传来不到十枪之后枪声便再也没有出现。
郭凯非常想知道,到底是战友打退了匪徒,还是他们已经……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鬼雄却突然开着他的皮卡出现了。
经过桥南哨站的时候他放慢了车速,笑呵呵地把头探出车窗跟大家打招呼。
鬼雄的妻女还在哨站,一想到这个,郭凯就想跑过去告诉鬼雄发生了什么。但跑出几步之后,张顺安一把推开了他,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其他人看到张顺安的举动,全都默不作声。但鬼雄毕竟不是刚刚闯荡废土的新人,发现周围所有士兵脸上的表情都那么难看,并且看到张顺安的反应之后,鬼雄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把车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北岸传来了震耳的爆炸声。大家望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到景观桥哨站的位置已经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火球消散之后那里冒出了滚滚黑烟。
郭凯偷偷看了一眼鬼雄,只见他目光呆滞地从车上下来,那张硬汉才应该拥有的坚毅脸庞,此刻除了无比震惊之外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失神地往前走了几步,扶着车头呆呆地望着那股浓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郭凯知道,鬼雄在意的不是复兴团的人,而是他的女人,还有他的养女。
没人见过鬼雄哭过,郭凯也一样。即便鬼雄很清楚爆炸的时候自己的家人就在景观桥哨站,可他仍旧没有流出眼泪,就像他根本不会流泪似的。
很快,鬼雄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紧接着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郭凯从未见过的表情:平静,冰冷,目空一切,充满了杀气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鬼雄扫了一眼在场的复兴团成员,那种夹杂着厌恶与憎恨的复杂眼神,让郭凯尴尬得快要窒息。鬼雄一言不发地上了车之后,车子像暴怒的野兽一样冲上了景观桥,向北岸飞驰而去。
就在大家躲开鬼雄的皮卡车时,郭凯清楚地看到,桥头的哨兵看着鬼雄离开的方向,双腿在不停地颤抖。
“还看什么,马上通知上级,其他人回到各自岗位原地待命。”
看着一本正经发号施令的张顺安,郭凯非常想用枪托砸碎他的鼻梁骨,他盯着张顺安的小眼睛,越看越发觉得他面目可憎丑陋恶心。
想到之前那个被匪徒强暴并且杀害的女人临死前的表情,此刻郭凯心里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之前,面对平民的生命安全遭到威胁,张顺安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乘人之危;现在,自己的战友遇到武装匪徒的袭击,他不但没有在第一时间派人支援,竟然让其他人原地待命?
“原地待命?开什么玩笑!?”
郭凯越想越火大,他怒气冲冲地迈开大步,想要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复兴要塞。他想告诉复兴团的其他战友和军官,面对哨站遭到袭击的时候,张顺安做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切发生前,张顺安背地里还做了什么!
“你要去哪?给我马上停下!”看到郭凯无视他的命令,张顺安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大声说道,“你竟然不服从上级命令!”
“服从你妈的命令!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你不是要开除我吗?走啊!回基地啊!老子在你手底下待够了!老子早就不想干了!”郭凯回头狠狠地盯着张顺安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根本就配不上你身上的军装!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畜生!是个勾结匪徒出卖战友的叛徒!”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这时郭凯已经不担心张顺安会不会放黑枪杀他灭口,他骂出那些话的时候,周围的战友们都听到了。不管信与不信,他们都知道他说了什么,如果张顺安这时找借口向他开枪,战友们应该都会认为张顺安有问题。
等到郭凯回到基地,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景观桥哨站遭遇袭击,整个基地处在警戒状态,作战人员已经全副武装。郭凯急急忙忙地跑到指挥部,找到了正在部署作战人员、已经成为二级军士长的压路机。
几个月前发现的后备箱的藏匿物、关于张顺安的异常举动,还有早上在哨站跟张顺安的对话,郭凯把知道的所有信息,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说出了来。
听完郭凯的讲述,压路机的浓眉渐渐皱在一起,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叮嘱郭凯,解除合约的事情不是张顺安说了算,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同时他向郭凯保证,即使没有找到确切证据,目前他也会派人控制张顺安,让他无法离开基地。
说完这些,压路机让郭凯先回宿舍休息,他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哨站的伤亡情况,而且指南针小队现在还在失联状态,一切等他们回来之后再说。
压路机的话让郭凯稍微松了口气,于是他听从压路机的建议,回到了宿舍。
躺在床上让自己冷静过之后,郭凯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他认为张顺安早上的异常表情和举动,肯定和袭击事件有关。他既然能给匪徒提供弹药,自然已经获取了对方的信任,今天哨站遇袭这件事,张顺安可能提前得到了消息,因为害怕自己被匪徒误伤,所以才会那样恐慌不安。
像他那样的叛徒,最先考虑的肯定是自己的安危而不是战友们。
休息片刻之后,郭凯决定去北岸找鬼雄。
既然打算申请提前结束合约关系,那么鬼雄就是自己未来的首领。虽然现在称呼鬼雄“首领”还为时过早,但在郭凯看来,挪窝去大院或者老渔港,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情。
郭凯相信以鬼雄的江湖经验,肯定能想到是谁袭击了哨站,也一定会去堕落天堂找铁胡子报仇。所以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之前,郭凯想先拦下怒火冲天的未来“首领”,免得他带人冲到堕落天堂复仇,却因为寡不敌众白白送命。
等彻底脱离复兴团之后,郭凯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全部告诉鬼雄,然后跟着鬼雄的人马,踏平堕落天堂!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郭凯去了一趟军需官那里。他换了不少空弹匣和制式弹药,还换了几枚手雷,顺便保养维护了自己的枪。给所有空弹匣压满子弹、弹匣插满作战服的快拔袋之后,郭凯一个人背着包离开了复兴要塞。他一路奔跑,终于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来到了堕落天堂附近。
远远看着戒备森严的土匪窝没有异常,郭凯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着实害怕鬼雄一时怒火攻心杀到这里。
堕落天堂附近的建筑物内部,早就被匪徒们清理干净,这倒让郭凯省了不少时间和子弹。他溜进堕落天堂东南角的宜家乐超市,来到楼顶找了个制高点,以便观察周围街道和匪徒定居点里的动静。
集群的匪徒比尸群更难对付,虽然鬼雄是个战斗技巧高超的独行者,但郭凯认为堕落天堂也不是鬼雄能单枪匹马来去自如的地方。他准备阻止复仇心切的鬼雄,就算自己拦不住他,也能作为帮手在他身边提供火力支援。哪怕人数差距悬殊,至少他们俩可以互相掩护,找机会逃离危险。
时间过去了很久,眼看着夕阳西下,天色逐渐变暗,郭凯觉得都这么晚了,鬼雄可能不会来了。他靠着天台的水泥护栏蹲坐在地上,点着了一支烟,准备歇一会抽完这支烟就离开这里。
可他刚吸了一半,就听到了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
他叼着烟悄悄站起来,看到东边的街道上开过来一辆体形庞大的轮式装甲车。
郭凯在复兴团待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见过这样一辆车。
它就像一头身高体壮的钢铁猛兽,比郭凯在复兴要塞见过的T135K坦克还要大,街道上的汽车残骸在它面前跟纸糊的一样,在它经过时直接被它碾平;这辆车的装甲看起来很厚实,就连观察窗外面都装着双层防弹网;车顶上除了重机枪和突击炮之外,还安装着导弹发射器,一看就知道这头怪兽火力非常凶悍。
一辆复兴团都没有的装甲巨兽,突然在城市的街道上横冲直撞,郭凯一时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辆巨大的装甲车停在了堕落天堂门口,门口负责守卫的匪徒也被这只钢铁猛兽惊呆了。
十几秒后车顶一扇舱盖突然打开之后,一个人探出了身体,那个人正是怒火冲天的鬼雄。他一枪一个点了这两个匪徒的脑袋,然后钻回了车里。
又过了不到一分钟,装甲车后方的舱门打开了,从车里走出一个机器人一样的人型物体。
与其说是机器人,郭凯觉得那更像一身坚不可摧的盔甲。直觉告诉他,穿着这套自己从未见过的盔甲的人,百分之百是鬼雄,因为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他才会向匪徒老巢发起攻击。
只见鬼雄向天上打出一发照明弹,照亮了整个堕落天堂的院子,紧接着他携带着各种重型武器,漫步在匪徒的老巢,开始了一场在郭凯看来完全是“无差别屠杀”的复仇行动。
他用燃烧榴弹点燃这里的每一座建筑,用转轮机枪扫射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带着重机枪在院子里寻找还没死的目标,直到堕落天堂的院子里看不到活人。
虽然在他复仇的过程中匪徒们一直在反抗,向他开枪或者投掷爆炸物,但他们的武器根本伤不到鬼雄一丝一毫,而且他们开枪之后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位置,紧接着就变成鬼雄的目标,就算藏在建筑物内部或者掩体后面,也会被重机枪打成一摊残肢烂肉。
做完这一切之后,鬼雄回到装甲车里,把导弹发射器转向了院子里建筑的方向,发射出很多枚导弹把堕落天堂彻底摧毁,把这个定居点变成了一堆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建筑废墟……
冲天的火光和剧烈的爆炸让郭凯震撼不已,鬼雄复仇的整个过程让他感觉到震惊和恐惧,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注意到鬼雄究竟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复兴要塞,从基地正门到宿舍的路上,听到其他战友都在讨论哨站遇袭的事,郭凯胸口堵得要死,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作为堕落天堂被摧毁过程的唯一目击者,他看着鬼雄穿着装甲手持重型武器,单枪匹马将堕落天堂变成了废墟。如果不是大火让堕落天堂周围的空气变得灼热,让空气中充满了焦糊味和火药味,郭凯觉得鬼雄复仇的过程,就像是他看了一场旧世界的战争电影。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躺在床上一觉睡去直到天亮。早上醒来后,他从其他战友那里,得知了哨站遇袭之后发生的事情。
景观桥哨站出事之后过了几个小时,指南针带着他的队员绕路回到了复兴要塞。得知哨站被袭击的事,指南针提出由他带队,彻底剿灭堕落天堂的匪徒,并且这个行动很快就被通过了。
夜幕降临时分,几车全副武装的战士注意到城市西边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之后,先是去了堕落天堂,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然后去了北岸东边鬼雄的另一个定居点——大院,最后一枪未开回到了复兴要塞。
指南针的想法,还有当场通过剿匪计划的大校的真实目的,郭凯心里很清楚,无非就是两点:第一,复兴团清理掉匪徒的老巢,就会让北崖的残存者彻底明白,放下武器放弃对抗,与复兴团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第二,给鬼雄卖个人情,就像是复兴团带着人手赶来帮他复仇一样,毕竟他是北岸甚至是这座城市里,最有实力的定居点首领。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鬼雄一个人把堕落天堂变成了废墟。他的行动力和隐藏起来的真正实力,狠狠地打了复兴团一记响亮的耳光。
事情到了这一步,郭凯觉得有必要把自己之前发现的事情,完整清楚地告诉鬼雄。因为他已经确定,张顺安就是内奸,否则哨站遇袭那天,他不会那么紧张。而那天张顺安之所以紧张不安,是因为他知道,铁胡子准备袭击哨站。
现在张顺安还关在禁闭室,但他迟早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为了避免尴尬,郭凯没好意思直接去老渔港或者大院,而是在景观桥哨站的废墟旁,等待着商队经过。随便遇上谁都可以,只要对方能把消息带给鬼雄,他就心满意足了。
郭凯在那里连续等了好几天,可鬼雄的商队却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又过了一天后的早上,他等来了开着车准备去南岸的鬼雄本人。
鬼雄看到郭凯,停车走了下来。还没等他开口,郭凯便主动走到他面前,把自己之前的发现和推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对方。
听完郭凯所说的一切之后,鬼雄沉思了几分钟,用一种郭凯说不上来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直接开车前往南岸。
郭凯很想追上去,告诉鬼雄他愿意跟着他一起去抓走张顺安,他不想待在复兴团了,他想跟着鬼雄当个独行者。但想起鬼雄离开时的眼神,郭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成为大院或者老渔港的一员。
如果,如果他能提前一天,就一天!如果他提前一天,把自己发现的那些关于张顺安蛛丝马迹告诉鬼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假如那天他能把张顺安多留一会,说不定为了避免自己被卷进去,张顺安会跟铁胡子打起来,自己也可以守在那里,等待南岸战友听到枪声之后前来救援。
鬼雄的妻子和孩子,也能幸免遇难……
这一瞬间,郭凯不想再挪窝去北岸。因为直觉告诉他,鬼雄已经对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