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留在基地休息的战友，提前来到哨站的士兵,以及原本就轮值驻守的战友，还有两个小队的队长，坐在一起喝着酒吃着肉干。昏暗的灯光下，在寒冷的初冬夜晚，一群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这样的画面倒显得有些温馨。
“是巧合吗？为什么会这样？”
郭凯心里这样想着，他不敢相信这些东西这么快就再次出现了。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还有轻松的气氛，他实在不忍心破坏掉。
可给匪徒提供制式弹药这件事，不管是事件本身，还是带来的后果都非常严重。郭凯认为，如果不查清楚真相，没人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说不定有一天其中一枚子弹，就会穿过他的身体。
“有肉吃？还有酒喝？今晚谁这么大方？”郭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脸好奇地走了过去。
“你们老大带来的，不吃白不吃啊。”指南针抿了一口酒，然后伸手捏了一片肉干丢进嘴里，“我也挺奇怪，老张抠门儿是出了名的，上次打了头鹿都扛回南岸换东西了，今晚怎么这么大方？”
“今天出去碰运气，回来的路上遇到个臭虫，顺手就给点了。”张顺安端起他的杯子，把里面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翻包的时候翻出来这些，想着最近天气变冷了，大家一起喝一点。”
接着他又神秘兮兮地对众人叮嘱道：“今晚没赶上的兄弟明天回来了，谁都不许提这事儿！要不然我又要请客了！”
他说完之后，大厅又恢复到之前轻松的气氛中。郭凯找借口说自己有点着凉，想提前睡觉好好休息一下，所以不跟着大家一起喝酒了。
实际上这些来历不明的酒肉让他觉得恶心，他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参与进去，但是又不方便直接说出来，所以他需要避开其他人，冷静思考一下目前的情况。
离开大厅上楼时郭凯看了队长一眼，而队长也在看他。两人眼神交汇的时候，郭凯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说不上来的不自然。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若无其事地走上了楼梯，张顺安则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和其他人饮酒聊天。
郭凯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和背包放在床铺下，然后躺在床上，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
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巧合。
张顺安说他是打死匪徒之后翻出来这些东西，这个说法在其他人看来绝对合理，可郭凯并不相信。
因为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带走的是弹药，肉干和酒还放在破车的后备箱里。就算之后有其他匪徒取走了这些食物，可匪徒与匪徒之间，有必要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交换物资吗？
更何况那个人是向西走的，如果他真的是铁胡子手下的匪徒，那么他的目的地绝对是“堕落天堂”。自己做完记号离开那里之后，是谁拿走了后备箱里的物资？并且这个神秘的家伙怎么就偏偏让队长撞上了？这件事怎么都说不通啊！
郭凯有些烦躁，因为他对铁胡子和他的手下没有任何好感，一想到可能有人暗中帮助那些人渣获取大威力的武器弹药，他更加确信必须查清这件事。但让他万万没想到是，仅仅过了一个下午，这些被疑似匪徒的人留下的物资，就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并且来自张顺安那里。
现在看来，张顺安的嫌疑最大，但郭凯认为自己必须得到确凿的证据，证明那些弹药确实是张顺安藏匿并且暗中交给匪徒，否则谁也不会相信他看到的事情。更糟糕的是如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指认张顺安是叛徒，那么他在复兴团就彻底待不下去了。
那晚之后，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而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跟着张顺安进行日常巡逻。
接下来的周末，他专门悄悄去了之前那辆破车检查，却发现车的后备箱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之后一连几个星期，一到周末他就会去那里转一圈，但同样一无所获。
郭凯甚至在休息日悄悄跟踪过张顺安，想看看他利用周末休假的两天时间，到底会去些什么地方，会跟哪些人接触。但郭凯始终毫无收获，因为他每次都会跟丢对方，前一眼还能看见张顺安在前面走着，可转个弯之后他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
毕竟张顺安“水蛭”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所以两个月下来，郭凯从张顺安那里什么都没查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郭凯渐渐放弃了调查这件事，他不想再把精力放在毫无头绪的事情上，不想因为这件事整日烦恼。他认为等自己的合约结束，搬到鬼雄那里之后，说不定这件事情会出现转机，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
于是郭凯的生活又恢复到之前的单调，而且日复一日没有变化：跟着队长张顺安巡逻，跟着战友一起站岗执勤，在周末外出寻找额外的物资，去鬼雄的定居点找大舌头聊天，或者待在宿舍睡觉。
每周，他都会经过景观桥往返在南北两岸，和战友们换岗轮休，羡慕地看着鬼雄亲自跟车时，鬼雄的女人的孩子在哨站等待他，并且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虽然无聊而且压抑，但郭凯还是心存希望，毕竟每过一天，他的合约就少一天。
冬去春来，随着天气渐渐变暖，转眼间又到了端午节。
最近几年每到端午节这天，鬼雄都会给哨站的所有人每人送两个粽子。虽然这些粽子不是用纯粹的米制作，但鬼雄的举动让郭凯觉得暖心。因为郭凯也算是从旧世界活下来并且活到现在的“老家伙”，所以当记忆中自己并不喜欢的食物，重新出现在失去往日繁华的世界上，再次品尝他会觉得美味无比。
今天轮到指南针小队外出巡逻，水蛭小队则留在哨站驻守。这两年很太平，铁胡子的人老实了许多，城市里很少遇到劫匪，他们也不会来骚扰哨站。除了不能随意离开，在哨站驻守站岗，和待在这里休息没什么两样。
由于还没到郭凯执勤站岗的时间，于是他坐在一楼的大厅里擦枪。
鬼雄一大早就开车去了南岸，所以郭凯很好奇下午的粽子是什么味道。每年也就只有在这一天，复兴团的交易点才会开放兑换大米。郭凯一边擦枪一边想，再过不到一年，他就能和大院的人一起亲自参与制作粽子，甚至现在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和未来邻居们一起度过节日时的快乐。
就在这时，张顺安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手表，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紧张。他拎了张椅子坐在哨站门口，可没坐一会就站起来走出哨站，站在门外一边吸烟一边时不时看看手表。原本郭凯并没有在意到他的异样，可当指南针带着他的队员，离开哨站外出巡逻的时候跟张顺安打了个招呼，张顺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对方，而是像受到惊吓一样。
郭凯听到指南针咕哝了一句“我又不是鬼，你怕什么？”，便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张顺安。
他脸色有些苍白，不安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慌张，嘴唇也在微微颤抖。丢掉手中的烟头之后，他快速走进大厅上了楼，过了几分钟之后他又从楼上下来，再次走向哨站门口。
就在张顺安从郭凯身边走过的一瞬间，郭凯从他身上闻到了一丝淡淡的奇怪味道。
这股气味虽然微弱，但却瞬间引起了郭凯的注意，他觉得那个气味很熟悉，之前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于是郭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努力在回忆中翻找，试图找出这个味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
突然，他想起半年多之前，在发现有人秘密交换物资的那辆废旧汽车的后备箱里，那块用塑料袋包起来的棕色块状物，好像就是这个味道。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郭凯在心里确认道。
这件事情郭凯查了几个月都一无所获，没想到这时线索却自己出现了。
秘密提供制式弹药给匪徒的人，极有可能是队长张顺安。
首先他是三级士官，有权限也有借口申领这种弹药；其次，他的反侦察能力很强，这就是为什么郭凯总是会跟丢他的原因；最后，那辆车里面再也没放东西，很可能是因为张顺安察觉到了什么，于是更换了藏匿物品的地点。
重要的是，此刻张顺安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和那块棕色块状物的味道一样。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但假如一切都和自己推断的一样，郭凯意识到这件事非常严重。
复兴团的三级士官，竟然偷偷给武装匪徒提供杀伤力大的制式弹药？尽管郭凯只发现了一次，但回忆起那个匪徒轻车熟路的样子，他不敢想象张顺安之前偷着做了多少次同样的事。
就算他没有确切的证据，那几瓶做了记号的肉干和酒当天下午就出现在张顺安手里，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再加上那股特殊的味道郭凯只闻到过两次，所以他相信张顺安绝对有问题。
难得端午节这天不用外出巡逻，按理说在哨站驻守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张顺安却表现得异常紧张。他的举动非常可疑，不像是郭凯记忆中“水蛭”张顺安平时的样子。
于是他背着枪，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张顺安的身边。
“队长，记得去年秋天，咱们第一次喝酒吗？”郭凯漫不经心地问道。
“记得啊，当时你还问我那些东西是从哪来的。”张顺安回头看了郭凯一样，一脸敷衍的表情。
“那些东西是从哪来的？”郭凯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你问这个干什么？”张顺安紧张地反问道。
“我就是觉得那些肉干味道挺好的，特别适合下酒，我想去换一点。”郭凯继续装傻问道，“你在哪搞到的？让我也去弄一些存着。”
“都跟你说了，是我从一辆破车后面找……”张顺安看着西边的道路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晚我根本就没有和你们一起喝酒，也没有问你那些东西从哪里来的，更何况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郭凯打断了张顺安的话，低沉着声音严肃地说道。
“我忘了你说的是哪次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张顺安的声音有些慌乱。
“张顺安！有些事情绝对不能跨过那条底线！你是个军人！你不能……”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一个野草凭什么对我说教？”张顺安突然恼羞成怒，恶狠狠地打断了郭凯的话，“信不信我马上开除你的兵籍？我早都看你不顺眼了！”
“你有什么资格开除我？”郭凯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反了你了！你现在跟我回军部！”说完张顺安气冲冲地走向景观桥。
周围的战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开除”这两个字，郭凯估计他们应该听到了。
被提前解除合约，就算对“野草”来说也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郭凯看到其他人的眼神中，除了惊讶之外还带着点看热闹的味道。但郭凯自己也是火冒三丈，他咬着牙盯着张顺安的背影，脸上的肌肉时不时抖动一下，硬是忍着没有发作。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真要去了军部，还不知道谁怕谁呢？”郭凯毫不示弱道，说完就跟在张顺安身后走向了景观桥。
走出哨站，郭凯看到东边的不远处，鬼雄的女人和养女走了过来。
郭凯知道她们是来哨站等鬼雄的，所以在心里庆幸她们没有看到刚才的争执，免得挪窝去大院之后被人误会，让其他人以为他是被复兴团提前解除合约的违纪者。
张顺安背着枪走上了景观桥，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桥南，就像是在赶时间似的。看到张顺安打算来真的，郭凯不再担心自己手上没有证据，只要回到基地，他就把会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汇报上去。
哪怕没有人相信他，也总比就这样放任不管、最后让匪徒的装备变得更精良要好。只要有其他军官注意到这件事，说不定就会派人暗中调查，免得将来发生一些可怕的后果。
不管最后这件事怎么处理，郭凯都会像大舌头那样，提交申请提前解除合约。如果在基地没遇到鬼雄，没搭上顺风车，最多明晚天黑之前，他就会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挪窝去大院或者老渔港。
同时郭凯也在安慰自己，反正迟早都要离开复兴团，早一点已离开也算是好事儿。就算鬼雄知道自己被复兴团开除，他也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去了北岸之后做什么工作不重要，至少自己不用再面对让他厌恶的上司。
反正不管鬼雄把他安排在哪里，他都会认真完首领成分配给自己的工作。
两人过桥来到南岸的时候，在景观桥南端马路对面的桥南哨站门口，已经集合了一队士兵。
郭凯知道，他们是去德水大桥营地换防的巡逻兵。
曾经，从桥南哨站到德水大桥营地，郭凯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往返巡逻了一次又一次。如今虽然觉得有些耻辱，但郭凯也感觉到了解脱，因为他马上就能结束这种让他无可奈何的生活。
但就在这时，北岸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以及沉闷的爆炸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