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车内的空气却比外面的夜色更加沉重粘稠。
天上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钱新民临死前惊恐的面容，和那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像两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尤其是照片上那个只露出小半个背影和侧脸的“大人物”，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从脊椎开始，直到头顶。
“杜……杜杜猫……”魏法医声音干涩地吐出了这个名字，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杜杜猫，当年负责欧阳荣儿案的刑警队长，尹恺杰退休后顺利成了新一任局长。
他的形象，与照片上这个与日本人握手时点头哈腰的身影，形成了鲜明反差。
隐藏得太深。
“竟然是他……敢情他就是‘老板’，”周老板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欧阳记者当年……原来是捅了杜杜猫的马蜂窝啊！”
尹恺杰紧紧攥着那张照片，感到一阵眩晕，不仅仅是震惊，更有一种被信仰背叛的巨大荒诞感。
杜杜猫，曾是他当年信任的两个同事之一。
而这个人，竟然是爻一旻真正的幕后支持者，竟然是暗中勾结日本领事馆的间谍头目，而且是导致欧阳荣儿惨死的元凶之一。
七年的追寻，竟然指向了这样一个隐藏在身边的存在！
“钱新民的死，绝对不是意外。”顾红磊铁青着脸，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瓶药……肯定有问题！杜杜猫知道我们找到了他，抢先一步灭口！没想到他们的速度这么快……”
灭口！
这个字眼儿让车内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
杜杜猫的手段如此狠辣果决，丝毫不留余地。
“更重要的是，”顾红磊透过后视镜，目光扫过车内的每一个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条短信‘小心身边的人’，钱新民的地址，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我们刚找到他，他就被灭口了。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现在顾红磊又抛出了这个疑问，这个疑问毫无疑问地再次像一根毒刺那样刺痛了大家的心。
谁会是那个“身边的人”？
动机是什么？
恐惧？
利益？
抑或更深的隐藏？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无论这个‘身边的人’是谁，现在首要的任务是保住证据！杜杜猫的能量的确超乎我的想像，他如果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它！”
他的话将几个人从猜忌的边缘拉了回来。
是的，相比内部的疑云，外部的威胁才是迫在眉睫的。
“现在还可以去哪儿？宾馆肯定不能回了，我家也可能被盯上。”魏法医忧心忡忡。
尹恺杰快速思索着。
杜杜猫的势力盘根错节，常规的安全屋恐怕都不再安全。
他需要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
……
那是欧阳荣儿刚分配到报社不久，像个兴奋的孩子，带着他去郊外踏青。
他们避开游人如织的景区，找到一处废弃多年的铁路信号站。
框架结构的板房虽然破败，却仍大体保留了原貌，甚至一些与板房连为一体的坐具依旧在，且宁异常静。
欧阳荣儿坐在用铁轨做骨架的板椅上，调皮第晃着双腿：“杰，你看这里，被世界遗忘了吧？但我觉得挺好，安静，经济，真实。还有板椅。以后要是累了，我们就躲到这里来，谁也找不到。”
那时阳光很好。
她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
“去西郊，有个废弃的铁路信号站。”尹恺杰突然开口，报出一个具体的方位，“那里早就废弃了，面积足够大，平时没人去。”
这是只属于他和欧阳荣儿的秘密基地，连爻一旻和淑娥都不知道。
如今，成了他最后能想到的藏身之所。
没有人质疑。
车子迅速调转方向，在细雨迷蒙中驶向城市西郊。
天色蒙蒙亮时，他们找到了那个隐藏在荒草和树林中的废弃信号站。
板房没有想像中那么破败，甚至窗户都少有破损，里面依旧没有多少杂物，看得出因为前不靠村后不靠店而多年无人前来，虽然在树林中，但干燥，极少蛛网，只有前后门略有破损。
几人简单擦拭了一下板椅，疲惫地坐下。
惊魂一夜，让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尹恺杰将那张照片和之前备份数据的U盘放在一起，用防水袋仔细封好。
趁没人注意，他走到信号站墙角，撬开一块松动的砖头，将证据小心翼翼地塞进墙洞深处，再重新将砖头堵好。
这个地方，暂时是安全的。
“轮流休息，保持警戒。”尹恺杰安排道，“魏老，您年纪大了，先睡会儿。周老板，麻烦您盯着第一班。顾红磊，我们两个谈谈。”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顾红磊身上。
顾红磊似乎预料到了，默默跟着尹恺杰走到信号站外的一棵大树下。
“尹局，您怀疑我？”顾红磊的声音有些苦涩，带着年轻人的委屈和不忿。
“我不是怀疑你，顾红磊。”尹恺杰看着远方城市模糊的轮廓，语气沉重，“我是怀疑我们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杜杜猫太强大，无孔不入。我们现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那条短信，钱新民的死，对我们而言都像一支匕首。我们必须更加谨慎，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转过身：“我需要你绝对的冷静和忠诚。接下来，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压力和不择手段的对手。你如果害怕，现在可以退出，我绝不怪你。”
顾红磊迎着尹恺杰的目光，眼皮快速眨巴了几下。
“尹局，我跟您跟到底！欧阳阿姨的冤屈必须昭雪！不管对手是谁！从我跟您当临时司机开始，就没胆怯过，面对危险，我顾红磊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是孬种！”
尹恺杰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熟悉的、属于理想和正义的光芒，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翻版。
但这个年轻人又跟当时的自己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却很难界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