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的第一次物理单元小考,题目难度适中,涵盖的知识点都在沈知珩早已烂熟于心的范畴。
按照他过往的经验数据和能力模型推演,在这种难度的考试中保持满分或无限接近满分的成绩,是概率高达99.8%的必然事件。
考试铃响,他如同精密仪器般开始答题。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稳定而规律的沙沙声。前几道选择题和填空题,他几乎不需要思考,答案和步骤便自动浮现在脑海中,流畅地转化为纸上的符号。
然而,当做到一道关于磁场和电流相互作用的综合题时,他的笔尖第一次出现了不该有的停顿。
题干中“相互作用”、“力”、“方向”这些词汇,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无意间撬开了他严密防守的思维壁垒。一些与题目完全无关的、高清晰度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江野在接力赛中与他交接棒时,指尖那瞬间灼热的触碰。山洞里,江野靠在他肩上,呼吸拂过他颈侧皮肤带来的细微战栗。
那双在黑暗中望着他,带着脆弱和依赖的、湿漉漉的眼睛。干扰数据。 他立刻给这些闯入的思绪打上标签,试图强行清除。
他集中精神,重新阅读题目,分析电流方向,应用左手定则……但左手定则的手指姿态,莫名地与记忆中江野抓住他手腕的力度重叠在一起。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下了一道扭曲的弧线。
心率监测模块传来轻微报警:心率提升15%。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启动紧急清理程序:默诵物理常数,回顾电磁学发展史……试图用庞大的、有序的知识体系冲刷掉那些无序的、冗余的情感数据。
再次睁眼,他强迫自己专注于题目。
推导过程变得磕绊,原本清晰的逻辑链条像是被什么东西粘滞住了,思考速度明显下降。他花费了比预想多出一倍的时间,才勉强完成了这道题。
接下来的答题过程,变成了一场艰苦的拉锯战。他引以为傲的、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稳定运行的思维,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卡顿”和“延迟”。
那些关于江野的记忆碎片,如同顽固的电脑病毒,在他专注构建的理性世界里四处窜扰,时不时跳出来,抢夺宝贵的“处理器”资源。
他甚至在第23题的计算过程中,在草稿纸的角落,无意识地写下了“回避行为分析”几个字,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串与解题毫无关系的字符已经赫然在目。
他猛地用笔将其涂黑,力道之大,几乎划破了纸张。
交卷铃声响起时,沈知珩罕见地没有像往常一样从容地检查完毕,而是几乎在铃声落下的瞬间就放下了笔。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疲惫,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对抗无形敌人的战争。
成绩在第二天公布。
当学习委员将批改好的试卷发到他手中时,那个鲜红的、刺眼的“98”分,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里炸开了巨浪。
第二名。
班级排名第二。
年级排名,未知,但必然不再是那个毫无悬念的第一。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细小惊呼和窃窃私语。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
“沈知珩……98?”
“我没看错吧?他居然不是满分?”
“哪道题错了?最后那道大题吗?”
林修凑过来,看到他试卷上那个罕见的非满分成绩,眼睛瞪得溜圆,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
沈知珩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他低头,看着试卷上那道被扣了2分的题目——正是他当时被严重干扰、耗时良久的那道磁场综合题。
错误的原因并非不会,而是在一个极其简单的矢量方向判断上出现了低级失误。一个在他认知里,错误概率低于0.01%的低级失误。
他盯着那个红色的叉,看了很久很久。
指尖捏着试卷的边缘,微微泛白。
不是因为失去第一名
。而是因为,这个结果,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印证了一个他一直在试图回避和分析的事实——变量“江野”对他系统稳定性的影响,已经超出了观测和记录的范畴,开始直接干扰核心功能的输出结果。
这种干扰,是实质性的,是破坏性的。并且,不受他控制。他将试卷缓缓折起,塞进书包最里层,仿佛想要藏起一个证据,一个他理性世界正在从内部崩塌的证据。那天下午的竞赛辅导,他第一次向老师请了假。
理由是:身体不适。
他独自一人离开了学校,没有去图书馆,也没有回家。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重新校准他那台似乎已经感染了未知病毒、运行失准的“中央处理器”。
而感染的源头,清晰得让他无法忽视。
这一次的“失利”,不仅仅是一次考试分数的波动。
它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第一次被拉下神坛,尝到了名为“凡人情愫”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