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森林公园回来后的几天，江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炖，表面维持着惯常的平静（或者说，是更甚以往的烦躁），内里却早已沸腾翻滚，不得安宁。
山洞里的雨声、寒冷、紧握的手、沈知珩肩膀上布料粗糙的触感、以及那些在黑暗中吐露的、带着体温和颤抖的秘密……所有的一切，如同循环播放的高清影像，日夜在他脑海里盘旋。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对沈知珩的感觉，彻底变了味。
以前，或许是不屑，
是好奇，
是依赖，
是混杂着不甘和佩服的复杂情绪。
但现在，这一切都发酵成了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滚烫、也更加让他无所适从的东西。他会因为沈知珩一个不经意的靠近而心跳漏拍，会因为对方递过来一瓶水、讲解一道题时专注的侧脸而失神，甚至会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大巴车上并肩而坐时，手臂相贴的温热，以及山洞里那件卫衣上干净的、独属于沈知珩的气息。这种不受控制的、细密而持续的悸动，让他感到恐慌。
午休时间，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趴下休息了，只有零星的翻书声和窗外隐约的蝉鸣。
江野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将脸埋进臂弯里，却丝毫无法驱散脑海里那个清晰的身影。
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椅子。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正坐在窗边安静看书的李梦瑶身上。赵猛那个神经大条的家伙肯定不行，只有李梦瑶，或许……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拖着步子走到李梦瑶旁边的空位坐下，弄出的动静引得前排几个同学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
李梦瑶从书页中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地合上了书：“野哥？有事？”
江野张了张嘴，话却卡在喉咙里，耳根先不受控制地红了。他眼神飘忽，不敢看李梦瑶，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划痕，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瑶姐，我好像……有点奇怪。”
李梦瑶挑了挑眉，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江野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了般，语速极快、逻辑混乱地低声说道：
“就是……看到他，会……心跳很快。”“有时候，莫名其妙就想……靠近点。”“他碰我一下，我他妈……跟过电一样……”
“脑子里老是……想起他……控制不住……”
“我……我是不是……有病？”
他说完，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整个人都垮了下来，趴在桌子上，把发烫的脸颊死死埋进胳膊里，只露出一个泛着可疑红晕的耳朵尖和一头被抓得乱糟糟的黑发。
李梦瑶看着他这副前所未有的、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笨拙和慌张的模样，心里瞬间明镜似的。
她早就看出江野对沈知珩的不同，从图书馆的互助，到咖啡馆的偶遇，再到运动会接力赛和文艺汇演后台那个惊天动地的拥抱……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在感情上迟钝得像块木头的家伙，竟然这么快（或者说，终于）意识到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说的这个‘他’……是沈知珩吧？”
江野的身体猛地一僵，埋在胳膊里的脑袋动了一下，算是默认。
“野哥，”李梦瑶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你这不叫有病。”江野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只写满困惑和紧张的眼睛。
“你这叫，”李梦瑶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喜欢上他了。”
“喜欢”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直直劈中了江野的天灵盖。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血色尽褪，又迅速涌上更深的红潮，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一样。
“放屁！”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低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谁……谁喜欢他？！老子是男的！他也是男的！这他妈……这不对！”
他像是被困住的野兽，焦躁地想要否认，想要挣脱这个可怕的、荒谬的结论。李梦瑶却异常平静，她看着江野，眼神通透：“喜欢一个人，分什么对错，分什么男女？
野哥，你问问你自己的心，看到他高兴，你是不是也跟着高兴？
他难受，你是不是比他还难受？
他想做的事情，你是不是拼了命也想帮他做到？”
江野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怔怔地坐在那里。
是啊。
看到沈知珩笑，他觉得天都亮了。
看到沈知珩胃疼，他恨不得替他疼。
沈知珩想让他学习，他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拿起了笔。
沈知珩说“走出去”，他就真的把这句话当成了救命稻草……这一切，不是因为什么狗屁互助小组，不是因为李老师的命令，
只是因为他……他想那么做。
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沈知珩。
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反驳和挣扎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喃喃道：“可是……这……这怎么可能……”
李梦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野哥，感情这种事，没什么不可能的。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他……又怎么想。”
江野猛地看向她，眼中充满了更深的茫然和一丝恐慌。
他怎么想？
他已经乱成一团了。
沈知珩怎么想？
那个脑子里只有数据和公式的家伙……他会怎么想？
李梦瑶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最后一句：“别急着否定自己。好好想想吧，野哥。”说完，她重新拿起书，不再打扰他。
江野独自坐在那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底那片巨大的、混乱的阴影。
“喜欢……”这两个字，
像魔咒，
更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一直紧闭的、名为“情感”的潘多拉魔盒。而盒子里面飞出来的，是让他心跳失序、方寸大乱的，对沈知珩的，喜欢。
他完了。
他好像，真的，彻底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