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公园层峦叠翠，溪水潺潺。班级队伍沿着山间步道蜿蜒前行，少年们的欢声笑语惊起了林间的飞鸟。江野和沈知珩依旧自然而然地走在队伍的中后段，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像其他人那样三五成群嬉笑打闹，也不显得疏离。
江野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步子散漫，目光却时不时掠过前方沈知珩清瘦的背影，看着他偶尔停下，用手机拍下一片形态奇特的叶子，或者凝神倾听一声遥远的鸟鸣。
那种专注沉静的样子，与这山林竟意外地和谐。
沈知珩也偶尔会放缓脚步，不着痕迹地等待后面那个磨蹭的身影跟上来，却从不回头催促。
天空原本只是有些阴霾，山间的天气却如同孩儿面，说变就变。
毫无预兆地，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灰蒙的天幕，紧接着是滚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变成了倾盆暴雨。
“下雨了！快跑！”
“找地方躲雨！”
队伍瞬间乱作一团，学生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寻找能避雨的地方。山路湿滑，视线被密集的雨帘模糊，混乱中，江野只觉得有人猛地拉了他的手臂一下，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就被一股力量带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了旁边一个黑黢黢的、勉强能容身的天然山洞口。
几乎是同时，又一道惊雷炸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山洞，惯性让江野的后背重重撞在粗糙潮湿的岩壁上，而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手腕。洞口藤蔓垂落，像一道天然的门帘，将狂暴的雨幕和外面混乱的声音隔绝开来，只剩下瀑布般的雨声轰鸣，以及山洞里彼此急促的喘息声。
光线昏暗，只有从藤蔓缝隙透进来的、被雨水洗涤过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对方模糊的轮廓。
江野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抓住的，是沈知珩的手腕。
而沈知珩，刚才在混乱中，拉住了他。两人的手还交握在一起。皮肤相贴的地方，因为奔跑和雨水，一片冰湿，但接触的中心点，却像是燃着一小簇火苗，烫得惊人。
江野像是被电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动作大得差点又撞到岩壁。他别开脸，粗声喘着气，试图掩饰过快的心跳和脸上不正常的温度：“操……这什么鬼天气……”
沈知珩也沉默地收回了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挽留那瞬间流失的温度。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这个临时的避难所。山洞不大，勉强能容纳三四个人站立，地面还算干燥，角落里堆积着一些枯枝落叶，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苔藓和雨水的气息。
“暂时安全。”
他评估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雨势太大，需要等待。”
他走到山洞内侧，避开洞口飘进来的雨丝，靠坐在相对干燥的岩壁旁。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刚才的狼狈奔逃从未发生。
江野看着他这副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迅速恢复冷静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他啧了一声，走到山洞另一边，学着沈知珩的样子靠坐下来，刻意拉开了一点距离。
山洞里陷入了沉默。
只有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山林和洞口垂落的藤蔓，像一道厚重的帷幕，将这个小天地与外界彻底隔离。
湿透的卫衣黏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江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沈知珩闻声看了过来。
昏暗的光线下，他能看到江野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白色的卫衣因为湿透而变得有些透明，隐约勾勒出少年结实的肌肉线条。“把外套脱了。”沈知珩忽然开口。
“啊？”江野一愣。
“湿衣物会导致体温过快流失，增加失温风险。”沈知珩的语气是惯常的理性分析，
“脱下来，拧干。”江野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脱下了湿透的卫衣，露出里面同样是湿漉漉的黑色T恤。
他用力拧着卫衣，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就在他拧干衣服，准备重新套上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干燥的白色卫衣被递到了他面前。
是沈知珩的。
他只穿着一件贴身的浅灰色长袖T恤，更显得身形清瘦。
“穿上。”沈知珩的声音不容置疑。
江野看着那件递过来的卫衣，又看看沈知珩只穿着单薄长袖T恤的样子，喉咙有些发紧：“……你呢？”
“我的体温调节能力优于你。”沈知珩平静地陈述，“数据显示，你打喷嚏的频率和衣物潮湿程度呈正相关。穿上。”
又是数据。江野想反驳，想说他没那么娇气，但看着沈知珩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澈坚定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默默地接过那件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卫衣，套在了身上。干燥、柔软的布料包裹住他微凉的身体，一股干净的、属于沈知珩的清淡气息瞬间将他笼罩。那温度并不炽热，却像一道暖流，精准地熨帖了他有些发冷的皮肤，也悄然渗透进他心底。
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过长的袖口，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沈知珩看着他穿上自己的衣服，大小明显不太合身，袖口长出一截，衣摆也盖过了臀部，让他看起来莫名多了几分乖顺。
沈知珩的目光在那截白皙的后颈和微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重新望向洞外连绵的雨幕。
山洞外，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山洞内，光线昏暗，呼吸可闻。
一件交换的卫衣，隔开了外界的寒冷。也拉近了，两颗在暴雨中无处遁形、越靠越近的心。
他们被困在了这方寸之地。
被迫直面彼此，也直面……心底那片早已悄然滋生的、潮湿而柔软的秘密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