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此之前，张升早已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假意思量了片刻，诚惶诚恐地说道：
“微臣斗胆猜测，圣上是青眼相看，认为微臣此番能为世子殿下出一份力。”
朱元璋颔首道：“不错，你为人机灵，更出身市井，听闻在社学时还曾经捉弄过自己的先生，说明胆子也不小。
所以高炽身边有你这么个人，便不会轻易被人所蒙蔽。”
张升心中顿时一凛：原来朱元璋早已将我调查的清清楚楚。
他这番话绝不仅仅是为了夸奖，同时也是为了提点我，今后不要自作聪明的耍花招。
想到此处，张升连忙躬身道：“还请圣上放心，微臣今后知道该如何做事了。”
朱元璋道：“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不会让朕失望。”
顿了顿，老皇帝又转头道：“高炽，锦衣卫千户纪纲，此番会随你们同去西安府，有些不方便明面上做的事，他会帮你们妥善处置的。”
张升暗道：看来北平的差事，纪纲办得让朱元璋很满意，此时已然升到了千户，不过老皇帝在我们身边安插此人，恐怕除了担任帮手外，还有监视的任务。
朱高炽也猜到了祖父的用意，但却故作不知，甚是感激的说道：
“皇爷爷龙体欠安，却还为我等想的这般周到，孙儿真是无以为报。”
朱元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客气。”
说完摆了摆手，道：“朕乏了，你们回去好生准备，尽快动身吧。”
待得朱高炽等人告退后，朱元璋问道：“允炆，你怎么看？”
朱允炆明白，既然祖父对朱高炽委以重任，那么便已打消了对燕王府的怀疑，自己实在没必要不合时宜的说坏话，平白做恶人，于是说道：
“二叔薨逝后，四叔虽然戍边的责任变得更大，权力也会随之增强，获得了一定的利益，但孙儿以为，此事当与燕王府无关。”
朱元璋又问道：“此话怎讲？”
朱允炆道：“大明的九大塞王中，实力最强者，当属晋王、燕王和宁王。
而这几位叔叔中，与西安府离得最近之人，乃是三叔，因此若论获利最大者，绝不会是四叔。
而且从燕世子方才的表现来看，在皇爷爷说出二叔薨逝的消息前，他竟然误以为出事的是四叔，表现丝毫没有作伪的痕迹。
依孙儿之见，燕王府的嫌疑应该已经可以洗清了。”
朱元璋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允炆你素来最忌惮燕王，却没有利用这次机会对其构陷，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朱允炆拱手道：“所有的藩王，皆是我的至亲叔叔，四叔亦不例外，孙儿若是忍心构陷，岂非与禽兽无异？
孙儿先前只是为朝局的安稳担心，唯恐大明重演汉时的七国之乱。”
听完前一半时，朱元璋很是满意，可当听到“七国之乱”这个刺耳的词后，老皇帝却不由皱起了眉头，问道：
“汉景帝时，朝廷势力要强于地方，依你之见，为何还会爆发七国之乱。”
见祖父不悦，朱允炆连忙说道：“错在汉景帝，他着实不该下诏削夺楚、赵等诸侯国的封地，这才引发了吴王刘濞等人的叛乱。”
朱元璋闻言果然眉头稍舒，颔首道：“你年纪轻轻，能有此等见地，已然很好。
但你要明白，罪魁祸首不是景帝，而是向君主进谗言的晁错。
当年朕在分封诸王时，也有个叫做叶伯巨的山西小吏，危言耸听的说藩王最终会尾大不掉，轻则为祸地方，重则倾覆朝廷。
但你皇爷爷不是汉景帝，朕当机立断的便命人抓了他，让其死在了狱中，从此便再也没有人敢妖言惑众，劝朕不要封藩了。”
朱允炆拱手道：“皇爷爷英明，今后谁人若是胆敢劝孙儿削藩，孙儿定会要了他的脑袋。”
朱元璋颔首道：“真是好孩子。”
朱允炆问道：“那您还要不要再传晋世子入宫询问？”
微一思量后，朱元璋摇头道：“不必，若是逐个问询，未免会有损亲情，只要燕王府没有问题，相信燕世子、张升和纪纲，定能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言及于此，老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谋害你二叔的是北元人，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出了皇宫后，朱高炽便急着从马和处索要来了字条，展开看时，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秦王有难。
朱高炽大惊，谨慎的将字条在马车里焚毁后，便难以置信地问道：“内兄怎会知道这个消息，难道你当真会观测天象？”
张升却没有回答，只是讳莫如深的笑了笑。
环目四顾后，朱高炽压低了声音问道：“既然如此，内兄可知谋害二伯者，究竟是何人？”
不想这一来可问住了张升：他只知道在封地作恶多端的秦王朱樉，最终被仇家毒杀，又怎能说得出下毒者的姓名来？
可张升自然不会轻易露出破绽，当即想了想算命先生常用的话术，便道：
“近来北斗高悬柄指东，将星黯淡无光，下官便猜测西边的秦王有难，至于谁是凶手，下官实在难以预料。”
朱高炽点头道：“内兄说的是，你能算出二伯出事，已然很了不起。”
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叹道：“也不知咱们此番能否彻查案情，给皇爷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见其士气低落，张升心想：我何必不再添一把火，加深我在妹夫心中的高人印象？
遂笑道：“若是只问吉凶，又有何难，下官为殿下卜上一卦便是。”
朱高炽难以置信地问道：“内兄竟然还会卜卦？”
张升故作高深道：“无论观相，还是卜卦，其理皆源于《易经》，正所谓一法通则万法通，其实并不困难。”
朱高炽不禁咋舌道：“到底还有什么是内兄不会的？”
马和问道：“张大人可需要龟甲？”
张升道：“不必，只需借用公公三枚铜钱便是。”
马和赶忙从怀中摸出三枚洪武通宝，双手递了过去。
张升随即接过，先后摇了六次后，便喜形于色道：“此为象征行动力强的离卦，预示我等此行必能成事！”
有了准确预言秦王有难之事在先，对于张大神棍的话，虽不能说是深信不疑，但朱高炽却也顿时增添了几分信心，颔首道：“希望能借内兄吉言。”
随即又吩咐道：“马和，你且先回去，告诉张辅等人早做准备，咱们最好今日便出发，给皇爷爷留下一个用心做事的良好态度。
我和内兄则去国公府辞行，稍后便与你们汇合。”
马和领命而去后，一路上张升也不言语，只是在眉头紧锁的苦思冥想着什么，坐在其对面的朱高炽，只道他在思索案情，于是也不敢出言打扰。
将要到国公府时，张升终于提笔书写了起来，朱高炽连忙凝神望去，却原来是一首自己没见过的诗，不由失笑道：
“内兄啊内兄，看来你为了做我的小姨夫，还真是思如泉涌，奋笔疾书啊。
从皇宫到此处，不过只有盏茶功夫，你便作了一首诗出来。
内兄在诗词歌赋上的才华，比之昔年才高八斗，七步成诗的曹植，怕是也不遑多让啊。”
张升道：“下官之才比之曹子建，实在是犹如繁星比皓月，殿下就不要取笑了，这首诗不过是为了表达我对三小姐的心意而已。”
还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朱高炽，甚是不解道：
“昨日我想让内兄随我一同来国公府，你可谓是推三阻四；
而本来对内兄颇为感兴趣的三姨母，今早却连一面也不愿与你相见，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二人竟然已经暧昧到此等程度了？”
张升心道：其实不止是高炽这个从小生长在王府，涉世未深的妹夫，就连我也想不明白，明知徐妙锦是一个朱棣都惦记的女人，又怎会有胆子对人家大胆展开追求。
于是摇了摇头，叹道：“也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缘分吧。”
说完，张升小心翼翼的吹干了宣纸上的墨迹，道：“还要劳烦殿下，代我将其转交给三小姐。”
朱高炽奇道：“内兄为何不自己亲手送给三姨母？”
张升道：“说起来，今天不过是我们初识之日，人家又是女孩子，面皮自然要薄些，当面送反倒尴尬，因此我就不随殿下入府了。”
朱高炽接过后，不怀好意的笑道：“是，小姨夫，甥儿遵……”
说到这里，朱高炽才察觉到失言，想不通原本深受儒家熏陶，平素里不苟言笑的自己，为何与内兄在一起时会变得这般欢喜，甚至到了放肆的程度。
于是连忙假意咳嗽了两声，道：“那好，内兄在此等候便是。”
望着朱高炽硕大宽厚的背影，想起妹夫近来的变化，张升却感到很是欣慰：
身体肥胖和心情抑郁，正是历史上导致朱高炽英年早逝的两大诱因，自己即便无法帮妹夫做个体型匀称之人，能让其变得活泼开朗些，想来也能让他和妹妹，一起多享受几年幸福美好的时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