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二天了。 今天的太阳比昨天还要亮,杨大发不得不努力尽量使自己面朝北方,以躲避阳光的暴晒,但保持一个方向很难,他总是身不由己的被海水转到太阳的方向,接受阳光的炙烤。 比起暴晒,最让他难受的还是口渴。他的嘴唇已经爆起了一层干皮,虽然四周的海水时时刻刻都直往他脸上扑,却并不能缓解他嘴唇的干裂,他用最后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要去饮用那些要命的海水。他知道,喝这些海水只能让自己的身体更加缺水。 他再次挣扎着把身子转了一圈,极目远眺,希望远处能奇迹一样的出现一艘船或一个小岛,但什么也没有,只有天上一轮毒日头和下面空荡荡的海面。身上的红色充气救生衣鼓囊囊的浮在水面上,顶着他的下巴,让他有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昨天他还在想,幸亏掉下船的时候穿了救生衣,而现在,他觉得这救生衣可能只是让他多受两天罪而已。 他们会回来找自己吗?杨大发已经不知多少次的想过这个问题,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时他们都在舱里赌钱,等发现自己不见的时候恐怕要到晚上了。那时船都不知道跑出多远了,自己也不知道漂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即便是发现人丢了,船长会让返航寻找吗?这是个问题,而答案他是知道的。 海水不时的从脸上打过,那冰凉的触感时时刺激着他想喝水的欲望,让他忍不住的去舔嘴唇,嘴唇上沾着苦咸的海水,越舔越渴。左手的手指又开始涨痛起来,他把手举出水面察看,发现中指和无名指已经粗的像胡萝卜一样了,本来应该是红肿的皮肤被海水泡的发白,指节上破口处翻卷的皮肤就像泡烂的馒头皮,恶心的翻卷着。 他想起老憨举起鱼筐砸他手指的那一幕,一连砸了五下。他并不是因为手指吃痛才松手掉下水的,而是手指被砸的没了知觉,才松开了船舷。他想不明白,老憨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害他,难道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思,想要报复?可是他怎么可能知道呢?难道是自己喝多那次说出来的?杨大发想不起来了,但他觉得极有可能。 现在杨大发觉得这世间真有因果报应这回事。人动一个念头,老天爷就给你记上一笔,好念头就给你个好报,恶念头就给你个恶报,不管早晚,迟早会到。不过自己这报应来的未免有点太快了,自己刚动了念头,报应就到了。那个念头是刚动的吗?他不确定。但他知道的是那些个想法绝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就像一条船是用一块块钢板和木材拼出来的,而不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他的那个想法也是一件件事情堆积出来的。 杨大发干了十多年的船员,却从没像现在这样真正的把全身浸泡在大海里。他发现这与在岸上或船上看大海完全不同,身在水中才真正体会到大海的可怕,这是一种恐怖的视角,你的眼睛看不远,你的脚没有着落,不时涌过来一个小小的浪花扑倒你的脸上,让你时时能体会短暂的窒息。站在岸上人们想征服大海,坐在船上人们想乘风破浪,而身处海水的包围中,你只会被恐惧和窒息征服。那窒息甚至不需要真正的淹没你,只是泡在水里,你就会感到四面八方的海水向你挤压过来,连呼吸都要用出所有的力气。 太阳仍毒辣的晒着,似乎想把大海蒸干。杨大发抹了一下脑门,发现刚刚还被海水打湿的额头已经结了一层盐霜。他的脸火辣辣的疼,应该是被太阳晒了脱皮。他仰起头,看着天空,天空很蓝,洁净如洗。看得久了,他觉得这天空绷在头顶上,就像老家马戏团大棚子的顶棚,自己的身体随着海水一晃一晃的,好像舞台上被魔术师悬浮起来的山羊。渐渐地,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天空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张蓝色的大幕布,很多张脸从蓝色的幕布上浮现出来。最先出现的是老憨的胖脸,小眼睛眯缝着,笑的很憨厚,带着杀机。接着是儿子,先是小时候的样子,虎头虎脑的,很快长大了,浓眉大眼的很是英俊,伸手向他要什么东西。再然后是儿媳妇,冲着他冷笑。突然,冷笑变成了媚笑,儿媳妇的脸变成了罗玉荣的脸,这女人打着浓眼影涂着厚口红张开双手来抱他。忽然又变了,罗玉荣浓妆艳抹的老脸变成了他老婆的脸,那张脸还是当年死去时年青的样子,她怨毒的望着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盯着他看。杨大发被她盯得后背发凉,攸的清醒了过来。太阳还是那么亮,散发着无可躲避的光和热照在他的头脸上,杨大发却觉得身上发冷,他知道,自己可能要挺不住了。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的?杨大发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时间用来想一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