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哥哥”,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凌策的意识深处。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全身肌肉骤然绷紧,一种源自灵魂的战栗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这不是幻听!
这声音清晰、真实,甚至带着一丝少年特有的、略显稚嫩的戏谑,仿佛对方就在他耳边,吐息可闻。
哥哥?
凌策的脑海中闪电般掠过自己短暂而血腥的一生,从挣扎求生的孤儿到黑帮少主,他从未有过任何兄弟姐妹。
他猛地回头,视线死死锁住指挥室的系统终端。
屏幕上,那行猩红的文字——“你不是第一个领主……但你是唯一一个拒绝成为神的”——如同嘲讽的烙印,正在缓缓淡去。
“系统,调出刚才的通讯记录!”凌策的声音沙哑而急促。
【指令已接收……正在检索……】
【检索完成。
系统日志、通讯频道、外部信号接入端口……均未发现异常记录。】
没有记录!
那句话,那个声音,仿佛是从系统的底层逻辑之外,凭空生成的鬼魅!
凌策的后心窜起一股寒意。
他立刻调出了刚刚由潮汐罗盘残片共振时生成的空间坐标数据,将其与避难所列车的结构图进行三维重叠对比。
数据流疯狂闪烁,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果呈现在他眼前——那个名为“倒悬回廊”的诡异空间,其核心区域的坐标,竟然与第七节车厢的内部结构,达到了惊人的99.7%的吻合度!
他明白了。
那声轻笑,根本不是什么外部入侵者,而是栖居于第七节车厢、或者说栖居于系统最深处的某个沉睡意志,通过他插入【记忆结晶】的动作,找到了一丝缝隙,与他产生了刹那的共鸣!
自己,正被一步步引向一个精心布置好的精神深渊,而退路,早已被悄然斩断。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指挥室的死寂。
“领主!医疗区紧急呼叫!有三名刚复活的玩家出现严重异常!”
凌策心头一沉,快步冲向医疗区。
还没进门,一股混乱而暴躁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隔离病房内,三个刚刚从复活舱里走出来的玩家,状态迥异,却同样的诡异。
第一名玩家,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斥候,此刻正背对着所有人,用指甲在坚硬的合金墙壁上疯狂刻划着什么。
刺啦刺啦的噪音令人头皮发麻,他指甲翻卷,鲜血淋漓,却仿佛毫无痛觉。
凌策定睛看去,那赫然是一个个扭曲的骨语符号,翻译过来只有三个字——“门……已开”。
第二名玩家,一名脾气火爆的狂战士,双目赤红,在训练场上如同疯兽般无差别攻击着周围的一切,无论是队友还是训练假人,嘴里反复嘶吼着毫无意义的音节。
他的攻击毫无章法,却充满了原始的破坏欲。
而第三名玩家,一个灵巧的刺客,则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陷入了深度的失忆。
医疗官尝试让他回忆最简单的职业技能,他却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是一对陌生的工具。
“怎么回事?”凌策的声音冰冷刺骨。
苏清影快步迎上,将一份脑波频谱分析图递给他,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是身体损伤,是灵魂层面的问题。你看这里,”她指着图谱上一段与灰雾能量高度同频的污染波段,“他们的脑波,或者说灵魂频率,被强制同化了。我称之为‘灵魂锈蚀’。”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警告道:“凌策,我们的‘复活’机制存在巨大漏洞!每一次死亡,玩家的灵魂都会被灰雾侵蚀一丝。短期内看不出问题,但随着死亡次数累积,这种‘锈蚀’会不断加深。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高强度地死亡,他们最终会变成一群只剩下战斗本能、没有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彻底沦为灰雾的傀儡!”
行尸走肉……傀儡……
这几个字像重锤般砸在凌策心上。
玩家不是消耗品,这是他建立避难所的基石。
如果玩家最终的归宿是被磨灭灵魂,那他所做的一切,与那个最终反派“作弊者”又有何区别?
“立刻暂停所有高危副本的开放!”凌策当机立断,不容置喙的命令瞬间下达,“封锁近期所有阵亡玩家的灵魂数据流,建立独立观察区,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转身回到指挥室,坐以待毙,等于等死。
他必须主动出击,在“灵魂锈蚀”大规模爆发前,找到污染的根源和路径!
他戴上了那副能洞察能量流动的“飓风之眼”护目镜,将所有从弥兰城带回的珊瑚骨低语片段和墨痕解析出的“意识编码”整合在一起,开始疯狂地逆向推演。
海量的数据在他眼前奔流,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既然敌人来自精神层面,那他就亲自去一趟那个鬼地方!
他要构建一个临时的“意识投影协议”,将自己的意识投射进那个由系统漏洞和灰雾污染共同构筑的精神裂隙!
“风险太高了!”苏清影得知他的计划后,立刻表示反对,“那里面是什么情况,完全未知!一旦你的意识被困住……”
“没有时间了。”凌策打断了她,眼神坚定如铁,“我必须去。但我也需要一个保险。”
他凝视着苏清影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将挑选三名意志最坚定的玩家与我同行。如果七十二小时内,我们没有回来……你就启动‘焚心协议’。”
苏清影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焚心协议”是凌策设定的最高级别的自毁程序,一旦启动,避难所内所有关于“意识编码”和【记忆结晶】的研究样本、数据,都将被彻底销毁,不留一丝痕迹。
这是用自断臂膀的方式,来防止核心机密落入敌人之手。
看着凌策不容置疑的眼神,苏清影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我等你回来。”
很快,一支特殊的四人小队在避难所最深处的密室集结。
凌策,行动总指挥。
零言,前哨兵职业的顶尖玩家,意志如钢,他将作为队伍的“现实锚点”。
墨痕,工匠大师,负责记录和解析精神世界的一切异常数据流。
回声,感知型玩家,拥有超强的直觉,能敏锐地察觉到常人无法感知的精神波动。
“准备好了吗?”凌策环视三人,“我们要去的地方,没有物理法则,只有混乱的意识和记忆。死亡,可能就是真正的终结。”
三人齐齐点头,眼神中没有畏惧,只有决然。
凌策深吸一口气,启动了由系统临时生成的【精神裂隙】入口。
嗡——
空间仿佛水面般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四人的身躯在原地变得虚幻,下一秒,他们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是一片漂浮在无尽黑色潮汐之上的虚无之境。
无数破碎的记忆化作大小不一的“岛屿”,在空中缓缓飘浮、碰撞、融合。
昔日的城市废墟、扭曲的森林、燃烧的天空……一切都在无序地拼接与崩解。
小队刚刚在一座由地铁站残骸构成的记忆岛屿上站稳,周围的景象便骤然扭曲。
一股阴冷而充满诱惑的意志悄然降临。
凌策眼前,血色瞬间淹没了一切。
他又回到了那个背叛之夜,昔日称兄道弟的伙伴,正狞笑着将钢刀捅进他的腹部,那冰冷的触感和撕裂的剧痛被无限拉长,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的神经。
墨痕的面前,则浮现出他早期带领团队探索一处遗迹时的惨状。
为了保住关键资料,他亲手焊死了逃生舱的舱门,眼睁睁看着舱外的队友们被涌入的畸变体淹没,他们绝望的拍打和嘶吼,成为了他永恒的噩梦。
就连远在现实世界、并未同行的法师莉亚,也感觉到了这股恐怖的侵蚀。
她正冥想的法杖顶端,竟毫无征兆地渗出了一滴滴猩红的鲜血,仿佛在为远方的战友哭泣。
这是艾琳娜布下的“执念幻影”,专门勾出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悔恨!
“给我醒来!”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炸响!
零言双目圆睁,他竟是硬生生用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烈的痛楚化作一道精神冲击,发动了他的天赋技能——【现实锚定】!
嗡!
以他为中心,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瞬间扩散,强行将众人从无限循环的幻象中撕扯了出来!
凌策和墨痕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衣衫。
“干得漂亮!”凌策赞了一句,立刻下令,“墨痕,解析它!”
“明白!”墨痕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他双手疾速挥舞,竟然将刚刚那名玩家在墙上刻下的骨语符号,以反向编码的形式,强行注入了周围的环境数据流中!
滋啦——
整个空间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如同被病毒入侵的程序,梦境的规则出现了短暂的紊乱,前方原本坚固的记忆壁垒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走!”
四人毫不犹豫地穿过裂缝。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倒悬回廊的核心。
那是一座悬浮于无尽虚空中的巨大殿堂,宏伟而死寂。
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如同被编织进一张无形巨网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缓缓融入殿堂上方的灰色雾气背景之中。
凌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些光点,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沉睡的、被侵蚀的玩家意识!
殿堂中央,是一座由骸骨堆砌的祭坛。
祭坛之上,那枚在弥兰城战役中丢失的【珊瑚骨母矿】,正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着,散发着邪异的幽光。
环绕着它的,是九根通天彻地的巨大石柱,其中一根已经从中断裂,残破不堪。
就在凌策试图靠近祭坛的瞬间,一道银色的涟漪从母矿上扩散开来,一个空灵而优雅的身影缓缓浮现。
她身着洁白的长袍,面容模糊,却散发着一种神圣而悲悯的气息。
“欢迎你们,迷途的孩子。”艾琳娜的声音仿佛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你们不是战士,你们是文明最后的火种。不必再挣扎了,让我……带你们回家。”
话音未落,她抬起纤细的手指,隔空对着凌策轻轻一点。
一段被尘封的童年记忆在凌策脑海中炸开!
病床上,弥留之际的母亲紧紧握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道:“策儿……记住,永远……别相信……穿白袍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冲击,比之前的幻象更加凶险,直击他内心最柔软、最没有防备的角落!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股洪流吞噬的刹那——
【警告!检测到最高权限级精神链接!触发A级威胁响应!】
【灵魂防火墙已激活!】
一道璀璨的金色数据流屏障自凌策的系统界面轰然展开,如同一面神盾,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强行将艾琳娜的精神链接斩断!
“撤!”凌策爆喝一声,毫不恋战。
艾琳娜的身影在涟漪中微微晃动,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系统反抗感到一丝意外。
借助防火墙争取到的宝贵时机,四人发疯般向来时的裂缝冲去。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一直跟在最后的回声,在经过祭坛边缘时,悄然弯腰,将一块从那张“意识光网”上脱落的、指甲盖大小的结晶碎片,迅速拾起并藏入了袖中。
世界在剧烈摇晃、崩解,化作无数纷飞的光影。
他们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力量从这片精神深渊中粗暴地撕扯、剥离。
最后的感官,是无尽的下坠,以及被黑暗彻底吞没前的短暂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