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张升面上的笑容也突然隐去,说道:“殿下无需猜测,更不要提前做任何准备,方为上上之策。”
朱高炽不解道:“此话怎讲?”
张升道:“昨晚我夜观天象,便知今日将要发生何事,但却不能告知殿下。
否则见到圣上后,殿下便不会显得惊慌失措,反倒会引来无端猜忌。”
朱高炽更感好奇,将信将疑的说道:“内兄竟然还会观测天象?
大明立国数十年,自称会看天象的术士可谓无数,但真正的能人异士,却只有诚意伯和道衍大师两个人。”
张升笑道:“下官究竟是江湖骗子,还是能人异士,殿下出宫后一问马公公便知。”
言罢,张升便准备对马和附耳告知。
生性谨慎的马和却道:“既然是机要之事,先生就不必告知了,奴婢也怕自己在御前露出破绽。”
于是张升便取来马车中的纸笔,写下四个大字交给了马和,道:
“等到咱们出来,公公再将这字条交给殿下吧。”
马和这才谨小慎微的将其收了。
其实张升又如何会观测天象,不过是知道洪武二十八年的三月,发生了哪件大事而已。
他之所以这般大费周章的故弄玄虚,绝不是为了卖弄本事,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用意:
距离靖难之役,已经越来越近,只有让朱高炽,甚至朱棣认定张升是个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奇人,父子俩才会在关键的节点上采纳他的意见。
从而在获得胜利的基础上,将伤亡降至最低。
入宫后,朱高炽等人并没有被传召到皇帝日常办公的武英殿,而是被带到了天子寝居之所乾清宫。
走在去东暖阁的路上,尽管有张升先前的提醒,然而朱高炽还是忍不住暗暗猜测:
皇爷爷选择在寝宫召见我们,看来多半是为了家事,可他老人家为何还要特意让内兄同来?莫非皇族中有什么棘手之事需要我俩一起处理?
思量间,几人已到了东暖阁,可龙椅之上却不见老皇帝的身影,引路的宦官似乎早知会如此,未做停留便继续朝着里间走去。
到得寝室外,朱高炽看到祖父正神色郁郁的躺在龙榻上,皇太孙朱允炆则坐在塌边的凳子上,殷勤地为其服侍汤药。
行礼过后,朱元璋无力地摆了摆手,问道:“高炽,你可知人这一生中,最难过的三件事是什么?”
朱高炽不敢贸然作答,躬身道:“孙儿不知。”
朱元璋叹道:“在朕看来,最痛苦的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了。”
朱高炽心中顿时一沉:皇爷爷自然不会因为自己早年的悲惨经历而难过的病倒。
虽然孝慈皇后和懿文太子的离世,对他老人家的打击很大,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看来定是藩王中又有人出了事,可皇爷爷为何只召我这个燕世子前来,难道……
越想越怕的朱高炽,身子竟不由一颤,亏得张升与马和二人合力,方才勉强将其扶住。
朱高炽却挥手挣脱两人,垂泪道:“皇爷爷,是不是我父王……”
朱元璋黯然道:“并非是你父王,而是你二伯薨了。”
朱高炽尽管还想不明白,秦王朱樉故去,皇爷爷为何不传秦世子朱尚炳,却惟独将自己找了来,却还是暗自松了口气。
并且借着挥袖擦拭泪水的功夫,想好了说辞,于是重整悲伤之情,梗着喉头问道:
“二伯正值壮年,不久前还率兵取得了大捷,又怎会突然薨逝?”
朱元璋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间露出了一道骇人的凶光,说道:“据可靠线报,你二伯是被人毒杀的。”
朱高炽虽感害怕,但为了不给燕王府招惹嫌疑,还是鼓起勇气,迎着祖父的目光说道:
“毒害藩王,已然形同谋逆,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知是哪个天杀之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谋害二伯?”
朱元璋凝视了朱高炽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道:
“现下还不清楚,朕召你和张升前来,便是想让尔等前去彻查此案。”
朱高炽迟疑了须臾,还是拱手道:“承蒙皇爷爷如此看重,孙儿也十分想查出谋害二伯的凶犯。
然我二人皆无任何查案经验可言,只怕不能查出真凶,为二伯雪恨。
因此孙儿斗胆请教,皇爷爷为何不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此案?”
朱元璋长长的叹了口气,在这声叹息中,老皇帝可谓是百感交集,过了半晌,才道:
“你二伯这一生中,可谓树敌无数,有战场上结下的死仇;
亦有与之起过冲突的地方官;更有因他自己胡作非为而害死的百姓亲眷。
故而朕担心,不要说是三司,即便是锦衣卫,都不敢给朕和天下人一个真相。”
朱高炽会意,问道:“皇爷爷的意思是,如果谋害二伯的并非是敌寇,而是朝廷官员甚至是寻常百姓,您依旧打算将真相公诸于众?”
朱元璋缓缓点了点头,说道:“
正是,秦王若是死在敌人之手,他仍是朕的好儿子,大明的好王爷,朕定会为其报仇雪恨;
可他如若因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被旁人报复毒杀,朕非但不会为其隐瞒,反而会将他的罪状公告天下,给世人一个交待。”
说到这里,朱元璋又叹了口气,续道:
“秦王在世的时候,无论多么胡作非为,朕都未曾忍心处置。
因此如今朕即便命下面的人严查,他们只怕也未必肯放手去做,而这,也正是朕打算用高炽你前去查案的原因。”
朱高炽躬身道:“孙儿明白了。”
一旁的张升心道:朱元璋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儿子活着的时候舍不得严惩,儿子死后,老皇帝在伤心之余,却仍能利用好其最后一丝剩余价值,安抚天下民心,树立自己不徇私袒护的好皇帝形象。
谁知这时,朱元璋却已点名问道:
“张升,燕世子身为宗人府右宗人,本就有着管理皇族内部事务职责,前去查案理所应当,可朕特意将你一同召来,你可知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