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徐妙锦不仅没有为其解释,而且竟然连情绪都没有起半分波澜,依旧面色平静的说道:“如此最好。”
如果入京后没有收到过徐妙锦的书信,朱高炽险些便要以为,自己这位高冷的三姨母,当真对张升毫无兴趣可言,故而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了。
可就在这时,小院外却传来了惊恐的呼喊声:“快来人啊!四小姐落水了!”
朱高炽大惊,正要说话时,却看到徐妙锦已经快步朝着院外行去,当即擦了擦额头上还未干的汗水,忙也跟了上去。
可当朱高炽紧赶慢赶地跟着徐妙锦出了小院,却已然不见了张升和老管家的身影。
徐妙锦只是稍作停留,便直奔府中的承影湖而去,到得湖畔时,只见岸边早已围拢了许多国公府的仆从侍女。
见三小姐来了,众人赶忙让出一条道来。
徐妙锦近前一看,只见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小妹徐妙妍,此时正悄然无声的躺在冰冷的岸堤上,面色苍白,一时间生死未卜。
当徐妙锦颤抖着将手搭在妹妹的腕上时,只觉触手冰冷,但万幸还有一丝微弱的脉搏。
徐妙锦强自定了定心神,起身吩咐道:“清欢,快去太医院请王御医!”
可清欢还未来得及答应,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三小姐若是信得过,便让下官来施救如何?”
徐妙锦回首看时,只见来人正是闻讯而来的张升。
可当张升骤然见到眉目如画、气质端庄、体态婀娜,身穿雪白衣裙,宛若出尘仙子般的徐妙锦后,却不由得呆了,心中竟只有一个念头:世间怎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徐妙锦自然听闻过张升的医术,因此见来了救星,本来甚是欢喜。
然而看到张神医竟然双目呆滞,露出一脸花痴相后,却不禁秀眉微蹙。
亏得朱高炽见机得快,及时用力咳嗽了两声,张升方才回过神来,说道:
“等到御医赶来,只怕就已迟了,下官虽不敢说自己的医术强过宫中御医,但自忖还是有七分把握能救回四小姐的。”
徐妙锦亦非不知轻重之人,遂欠身道:“那便有劳了。”
上前快速的查看了徐妙妍的症状后,张升问道:“请问管家,府中可有艾条?”
老管家忙道:“少爷小姐还有夫人们,都没有做艾灸的习惯,因此库房中并未备有艾条。”
张升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当即便一言不发的坐到岸边。
先是小心翼翼地为徐妙妍清理掉口鼻中的污泥与水草,随后便将她面朝下的放在了自己膝盖上,并不住地拍打其背部。
一个身穿锦袍,生得虎头虎脑,看样子比徐妙妍还要小上几岁的男孩上前问道:
“请问先生,我娘那里有两个由艾绒制成的枕头,可以用来救小姑姑吗?”
张升颔首道:“艾条的救治效果最佳,但别无他法之下,也可勉强用艾绒替代。”
男孩点了点头,便迈开小腿跑了开去,徐妙锦连忙唤道:“徐钦,你小心些!”
说完,犹自不放心的徐妙锦又吩咐道:“清欢,你看护好徐钦。”
清欢欠身称是后,便快步追了上去。
张升道:“既然有了艾绒,还需要大量的盐和火折子,烦劳管家尽快寻来。”
老管家自是连声答应,吩咐下人速速取来。
随着张升的不住拍打,湖水便陆续顺着徐妙妍的嘴角流出,她的小腹也重新又变得平坦起来,只可惜却依旧未能醒转。
这时,徐钦已与抱着两个枕头的清欢跑了回来。
张升道:“我要开始救治四小姐了,还请闲杂人等回避。”
待左近只剩下徐妙锦、徐钦和几个手捧物事的侍女后,张升便开始动手解徐妙妍的衣衫。
见其竟如此不顾男女之防,府中侍女无不大惊,清欢更是忍不住斥道:“你怎敢如此……”
可不待其说完,徐妙锦便手一摆,说道:“事急从权。”
随即便用敏锐的目光在各人的面上快速扫了一遍,又道:
“今日之事,只要传扬出去半句,我也不问是谁,尽数送到教坊司便是。”
几名侍女大惊,慌忙声称不敢。
解开了徐妙妍的上衣后,雪白的小腹就露了出来。
张升抓起一把细盐,将其肚脐处填满,又扯出枕头里的艾绒,点燃后便放在徐妙妍的肚脐上,用火炙之。
待艾绒燃尽后,张升重又取来艾绒点燃,在徐妙妍肚脐处炙烤,如此循环往复了不知多少次。
直到将第二个枕头都用了将将过半时,徐妙妍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徐妙妍茫然地看了看众人,想要开口说话时,却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张升道:“四小姐先莫要说话,等您呼吸顺畅,手脚也变得温暖些就好了。”
说着取出帕子,快速地为其将身体擦拭干净,又解下自己的袍子给她披上,转头道:
“烦劳几位将四小姐送回房中歇息,记得要将炭火烧的旺些。”
被侍女抱走的徐妙妍,即便已经去得远了,似乎仍在依依不舍地回首凝望着张升。
徐妙锦则走到了张升面前,欠身道:“先前多有得罪之处,先生却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救了四妹的性命,小女子当真是汗颜无地。”
清欢不由一惊:从前无论是面对权贵之子,还是对待著名才子,小姐都高傲的像一只天鹅,清冷的像一朵雪莲,又何曾尊称对方为先生,更怎会自称小女子?
张升连忙虚扶一把,说道:“小姐言重了,自下官入贵府起,便受到殷勤招待,不知小姐所谓的得罪从何说起。
至于救四小姐之事,下官身为医者,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小姐无需挂怀。”
见徐妙锦嫣然一笑,张升的心中立时泛起了阵阵涟漪:
难怪朱棣称帝后仍对人家念念不忘,徐家小姐的笑容,怕是连冬日里的寒冰都能融化。
白乐天诗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想来也不过如此了吧?
徐妙锦思量了片刻,便将绿松石金手链,从皓如白雪般的手腕上解下,说道:
“这条手链,是小女子两岁入宫时,孝慈皇后(马皇后)赏赐给我的,先生若是不弃,便请收下,转送给你挂念的那位女子吧。”
张升暗道:看来徐小姐已听闻了我昨夜所做的词,可她为何称呼我娘为那位女子?
于是双手接过,说道:“那下官便代家母谢过小姐。”
徐妙锦心道:他因何要代母亲谢我?
遂试探道:“这手链虽制作精美,但年轻女子佩戴尚可,令堂若是戴在身上,未免有失端庄。
小女子是说,先生可将它送给你在《长记碧纱窗外语》中所想的那位心上人。”
张升苦笑道:“小姐误会了,昨日圣上命下官作一首有关男女之情的词,然彼时下官并无心仪女子,便写了一首思念母亲的词作。”
生性恬淡的徐妙锦,听到这番话后,清丽的脸庞上,竟然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
张升却又问道:“敢问小姐,下官当真可以将这条手链送人吗?”
徐妙锦心中一沉,面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但还是落落大方的点了点头,道:
“此物已归先生所有,无论做何处置,都悉听尊便。”
张升道:“多谢小姐成全。”
说完便大起胆子,上前将绿松石金手链重又系在了徐妙锦的腕上。
此举将清欢看得目瞪口呆,饶是在国公府见惯了大场面的徐家三小姐,也不由得颤声问道:
“先生,这是何……何意?”
聪明伶俐的徐钦抢着说道:“三姑母方才说,先生可将手链送给挂念的女子,因此先生此举的意思很清楚,说明你就是他的心上人啊!”
被小侄子当众点破,徐妙锦原本如荔枝般晶莹剔透的面庞,立时便涌上了一层红霞。
好在这时,马和“及时”赶了过来,拱手道:“圣上急命世子殿下入宫,并且特意让大人也一同前往。”
给徐妙锦戴手链时,见对方并无拒却之意,张升便知道自己的表白算是成功了,当下正好离去,也免得双方尴尬,于是拱手道:
“那下官便先告辞了。”
徐妙锦尽管微感不舍,然而却还是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说道:“恕不远送。”
可当张升即将离去之时,徐妙锦又道:“先生送的手链,小女子定会珍而视之。”
出得国公府后,朱高炽便立即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皇爷爷突然急召,也不知所为何事?
是北元有异动,还是朝中出了大事?口谕中,还令内兄一同入宫,又是何缘故?”
可张升似乎依旧沉浸在甜蜜的恋爱氛围中,故而只是一脸傻笑的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啊。”
朱高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问道:“我此时已经相信,内兄对咸宁并无心思,因为你只想做我的小姨夫,是也不是?”
张升连连点头,笑道:“正是,殿下怎会知晓?”
朱高炽苦笑道:“你的心思,都已写在脸上了,我又怎会不知。”
随即便正色道:“不过如果不能妥善应对好皇爷爷,只怕不止是燕王府,就连张家都会受到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