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光和连英辉一同走出房间。齐承光轻手轻脚地把房门重新关好，随即抬起手掌，指向自己的右侧，并向右侧走去。连英辉当即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同沿着走廊往前走，不紧不慢地走向整条走廊的尽头处。整条走廊上满是正在进行装修或者搬运工作的工人留下的痕迹，地板的边缘位置残留着一些尚未被清理掉的装修垃圾，一部分房门或者位于内侧的窗户的边缘位置零散地堆放着用过的纸板、纸箱或者铁桶，有些区域还散落着一些早已不再冒出烟雾的烟头。走廊的天花板和墙面都是刚刚粉刷过的，表面看不到任何污损或者磨损的痕迹，却隐约散发出还没有被完全挥发干净的油漆味。沿着走廊往前走，每个人都能够依次看到室内面积和室内结构都不同的房间。有的房间很明显是作为办公室来使用的，有的房间像是会议室，有的房间有些像是仓库，还有的房间暂时看不出真实用途。大部分房间内部都散落着各种装修器材和建筑材料，呈现出还没有完全装修完毕的样子。身穿不同的工装的工人分别在不同的房间里面休息，有的在抽烟、有的在闲聊、有的在闭目养神。
“在这儿干活的工人还不少啊。”
齐承光扫视每一个房间的房门，认真打量分别在不同的房间中休息的工人的身影。他看到，这些工人全都是年龄明显比他和连英辉要大一些的中年人，完全没有和他们两人差不多的青年人。大多数工人的脸上还浮现出一定的疲惫乃至麻木的神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有的甚至连脑袋都懒得抬起来并显露出随时都有可能完全睡着的神态。
“是啊。”
连英辉当即露出肯定的表情，稳稳地点头，随即抬起头，从自己斜前方的房门一直看向位于走廊尽头的那一间房间。
“从这一层楼的情况来看，大多数房间的室内装修应该还没有全部完成。而且，有些工人可能不一定是负责基础装修的，还可能是按照已确定入驻的公司或者商户的要求来进行精装修的。不同的房间里面的装修器材都有些不一样。”
“没错。”
齐承光稳稳地点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平静。他虽然对装修行业不是很了解，却也能够看出不同的装修器材之间的差别，也能够从装修材料的数量、种类等方面的差异大致地看出装修活动之间的差别。这是他在去工厂或者供货商的办公室办理业务时积累下来的经验之一。
“不过，等到具备室内装修功能的工业机器人得到普及之后，装修工人的数量应该就会开始减少。”
连英辉略微放慢自己的语速，并把语气调整得更轻一些，像是生怕隔着房门的工人们听到自己的话。
“我记得，我们的几位领导都曾经对我和我的那些和我平级的同事说过。目前，全国已经有好几家资金雄厚并且掌握技术专利的公司开始研发室内装修机器人，并已经开始为大规模地推广它做准备。有些机器人行业当中的专家也已经说过，室内装修机器人很快就能够成为工业机器人领域当中的下一个迅速发展的具体行业。到时候，在做室内装修的时候，很多技术含量不那么高的工作也可以交给机器人去做。这肯定意味着，一部分装修工人很快就会被取代。”
“是的。我也听说过这件事。接下来，新一代的装修工人肯定是要懂更多的技术、有更高的文化水平的。”
齐承光以最简单的方式回答，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仍然显得很平静，整个人完全没有显露出任何个人情绪。当他还在学校里上学的时候，他就已经懂得：很多突然面世的新技术或者技术的进步，都未必能够立刻造福所有人，更未必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功效。与之相反的是，某些新技术或者技术的进步很可能会在一段时间之内对一部分人构成威胁，包括那些暂时不能因它们而受益或者依赖即将被它们淘汰、取代的事物而生存的人。他还知道，即将被更先进的新事物淘汰的，往往是旧事物，以及那些依赖旧事物的“旧人”。“旧人”的涵盖范围不只是缺乏知识、能力低下的人，往往还包括开始老化、精力开始衰弱的人。这正是某些行业当中的一部分公司会只按照年龄来进行周期性裁员的原因，更是某些行业当中真实存在的残酷性。包括他在内，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只凭自己的想法而改变这一点。
等到两人一同走到位于走廊另外一侧的边缘位置的楼梯间边缘时，所有足以传入他们耳中的装修噪音都已经完全消失。也正在这个时候，两股有些沉重也略微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开始从楼梯间当中传出来，并开始逐渐从下方传到上方，听起来像是两个不同路的人同时发出的脚步声。
齐承光和连英辉同时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楼梯间，随即一同向斜后方后退，走向走廊尽头一侧的墙角，尽可能地给大踏步地上楼的人让出位置。两个身影先后从楼梯间里显现出来，依次上楼，再依次走出楼梯间。那是两个身穿印有不同图案的工装的工人。他们两人的身材都很高大，也显得足够强壮。走出电梯间之后，两人便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完全没有互相对视，甚至没有去看摆放在走廊上或者散落在走廊地板各处的任何东西。其中一个留着薄薄的寸头的工人还一脚把一个摆放在墙壁边缘的小型塑料桶踢翻，再一脚把一片散落在地板上的塑料泡沫纸踩碎，看上去像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某些不满。
齐承光转过头，扫视两个高大而强壮的工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上前两步，走到楼梯间的门口，把目光投向下方的楼梯拐角处。他看到，两个年轻男人正站在楼梯拐角处抽烟。这两个年轻男人没有身穿工装，而是身穿工作人员的制服。他们显露出一副慵懒的样子，其中一个人倚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另外一个人则倚靠在楼梯的扶手上。两人的嘴里各自塞着一根烟，口中时不时地喷吐出烟雾。看到齐承光的身影之后，这两个人都懒得抬起或者转动自己的脑袋，甚至连眼皮都不愿意向上方抬一下，更没有说什么话，显得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毫无兴趣。
齐承光当即后退两步，抬起手掌，把楼梯间的其中一扇门关上。看到两个抽烟的年轻男人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他又把另外一扇门也关上，随即再次后退几步，后退到靠近走廊墙角的位置，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显露出有些放松的表情。
“齐哥。”
连英辉当即注意到齐承光显露出来的情绪变化，随即上前两步，站到齐承光面前，适当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嗯？”
齐承光刻意地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转过头，注视连英辉的面庞。
“你刚才……在房间里……和我们两个说的事，是真的吗？”
连英辉把目光投向没有完全关紧的楼梯间大门，注视两扇门当中露出的一道缝隙，再把眼角的余光投向两人来时的路，随后才开口。他的声音仍然很轻，像是完全没有任何自信。
“什么事？”齐承光略微停顿一下，随即反问。
“就是你说的那道亮光的事。”
连英辉停顿一下，尽可能地加重自己的语气，并用双手抚摸自己的大腿，像是在刻意地在为自己壮胆。
“你确定……你是真的能够从视频里……看到一道特别明亮的光吗？”
齐承光露出认真的表情，嘴角连续抽动两下。他注意到连英辉的动作，随即略微低下头，同样露出一副缺乏自信的神态。
“我不确定。”
“不确定？”连英辉立刻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齐承光抬起手掌，轻轻地向两侧摆手，同样压低自己的声音，保证自己说出口的话只有连英辉能够听到。
“我现在……不是很能确定。这很可能只是因为我看错了。”
连英辉没有立刻回答什么，只是站在原位并认真地注视齐承光的面庞。
“小王说，他完全没有看见那道光。照这么看，这应该只是我的幻觉。”
齐承光缓慢地吸入一口气，让自己的语速保持平稳。他记得很清楚，自从他和连英辉互相在社交软件上加为好友之后，他和连英辉在软件上的沟通基本只限于工作方面或者技术方面的话题。无论是他，还是连英辉，都完全没有主动问过对方任何与双方的合作、双方的具体工作无关的内容，尤其没有互相问过对方的私生活方面的问题。他本人不太想和连英辉有除工作之外的其他方面的交集，因为他觉得这些事不但对他没有什么好处、还有可能给他带来麻烦。他认为，在这个方面，连英辉的想法应该是和他一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想到，连英辉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地和他提起这件事，还特意避开王腾飞。
“那么……你自己觉得，它是幻觉吗？”连英辉继续问。
齐承光略微抬起头，和连英辉保持对视，脸上的表情仍然显得很平静。他目前还不能确定，连英辉到底为什么会单独问他这件事。
“我目前不好说。如果再看一遍或者两遍视频，我可能就不会看到它。”
“那道光到底在什么位置？在屏幕当中的哪一部分？是不是我没注意到的部分？”连英辉立即连续追问。
“它在窗外，”齐承光说，“在固定玻璃墙的支架外侧边缘。它几乎紧贴着墙壁的外侧。我看到，它在靠近支架的位置闪烁。它连续闪烁过好几下。”
“那……如果不去看屏幕，而是直接往屏幕中显现出来的那一片区域看，你能看到它吗？”连英辉又一次放低声音。
“没有，”齐承光果断地摇头，语气变得更加坚定，“当我直接往那一片区域看的时候，我没有再看到它。这可能是因为它其实不存在，也可能是因为它已经消失。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觉得，它很可能真的只是幻觉。”
“那么……你觉得，我们……需不需要再把那段视频反复多看几遍呢？”
连英辉停顿一下，放慢语速，开始深呼吸，整个人似乎已经变得有些紧张，像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想法说出来。
“如果你说的那道光真的存在，为什么会有人能看见、有人看不见呢？而且，它是从视频里出现的，有没有可能是相机的问题导致的呢？”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小连？”
齐承光及时地注意到连英辉显露出来的神态变化，随即立刻露出有些严肃的表情，说话的语调也瞬间加重几分。
连英辉忍不住一愣并后退半步，脸上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没有想到齐承光没有继续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反问他。
“你到底是相信我说的话，还是怀疑我说的话？”齐承光适当地放慢语速，像是在逼问，“你觉得，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连英辉略微低下头，没有立刻回答，露出既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胆怯的神态，像是突然被齐承光身上释放出来的气场和情绪变化压制住一般。
齐承光不紧不慢地站直身体，攥紧双拳。从外表上看，他能够感觉到，连英辉不仅没有显露出任何足以对他造成威胁的意思，反而还有些担心他会造成威胁。但是，只凭这一点，他不能简单地判定，连英辉一定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因为，他早就知道，在很多情况下，人都不应该只凭第一印象来判断他人，更不应该以貌取人。如果连英辉真的同样是能够看到那些异常现象、能够感知到那种超自然力量的人，他便暂时无法判定连英辉到底有什么目的，也无法判定连英辉的行为是对他有益还是有害。哪怕连英辉对他露出一副有些胆怯乃至有些畏惧他的样子，他也不能掉以轻心。他自己认为，他目前对连英辉还算不上足够了解，自然要对一个算不上了解的人在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未知的危险的层面保持足够的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