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的最后一个秋天，像有什么追赶着似得秋来的特别早，秋风一开始就带着瑟瑟的寒意，原本看上去还很茂绿的叶片仿佛也是在一夜间就枯黄坠落了，清晨在人们的脚下发出空洞凄绝的呻吟。
紫竹端着那碗刚刚煮好的银耳红枣粥走出厨房来到父亲床前，把粥还没递到父亲手里，母亲就拿着方才煮粥的小铝锅闯了进来。
“没了，没了，全没了。”母亲大叫着。并把手里的锅翻了个底朝天给屋里的人看。
“妈，别急，等会就给你。”紫竹说。语气温和，却充满了不悦。
母亲根本就不听，依然大叫着，紫竹忍不住的大声喝斥道：“行了，别叫了。”
“女儿别着急，你妈她饿了。”父亲声音嘶哑的替母亲开脱着。满脸都是那种所有希望破灭后的悲伤，肯求的看着紫竹说。
“先分一半给你妈吧。”
“妈，别急等一下安顿好爸爸马上就给你。”
紫竹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对母亲笑笑柔声的安抚母亲说。
扶着父亲从床上坐起来把一个靠垫放在父亲身后好让父亲靠着坐的舒服。母亲好像根本没听见紫竹的话依旧举着那个底朝天的铝锅没了没了的大叫着，叫的紫竹不由得一阵心烦，她白了母亲一眼端起粥碗递给父亲。
“你妈饿了，分一半给她。”父亲没有接碗看看大叫着的老伴有看看已有些不悦的女儿小心的说。
“分一半你当是喂鸟呢，就你心疼老婆是不是，不想让你老婆饿着就快点吧。”紫竹调侃父亲说。
父亲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接过粥碗，谁料刚接过粥碗紫竹母亲就急眼了，也许是看到粥碗没有递给她，哐的一声手里的小铝锅就被她摔到了地板上，大叫着要吃朝着床边冲了过来，紫竹一怔赶紧拦在了母亲前面突然就发飙了。
“别闹了，在闹就把你锁到铁床上去。”
张牙舞爪的母亲果然如触了电一下就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不知嘟噜了一句什么惊惶失措的逃出了房间。
其实话一出口紫竹自己就愣住了，看着母亲惊惶失措的出去她也搞不清怎么就说了那么可怕的一句话，愣愣的待了一会才怏怏的重新转过身来，看到父亲眼里的疼惜，紫竹的鼻子酸酸的也不说话，阴沉着脸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看到父亲端着粥碗还在坚持，紫竹把脸转向一边，心在哭泣中凄绝的呻吟着。
父亲终于无奈的低下头，食不甘胃的一勺一勺如吞黄莲一般吞着那碗粥，只到父亲把最后一口粥送进嘴里，紫竹这才奖励似的回应给父亲一个甜甜的笑。
“爸爸，你爱我和妈妈吗？”紫竹一边从父亲手里接过碗一边问。
“爱。”父亲坚定的回答。
“那你舍得扔下我们吗？”
“当然舍不得，可是······”。
“什么可是，你要是真爱我们舍不得我们，那你以后什么也别想，好好的吃饭，好好的治病就没有什么可是，不管后面是什么我们现在只活在当下好不好！”紫竹厉声打断了父亲后面的话。
其实她心里同父亲一样明白，只是她固执的不愿意去面对，就象她当年不肯去面对母亲得了精神分裂症一样处处在回避，她现在甚至不敢听到人们提到癌这个字，一听到这个字，她的心就会忽然整个地像被什么东西抽紧了，反复不停鞭荅的痛感。
紫竹从父亲房间出来，在厨房找到母亲的时侯，母亲缩卷着身体靠墙蹲在一个角落里，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铝锅，看见紫竹进来便用一双惊恐，探询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紫竹。紫竹还在凄绝呻吟的心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
“你怎么了，崩溃了吗？”紫竹在心里问自己。其实在母亲跑出房间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甚至有些后怕，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脱口说出那么一句话，看病的时侯母亲最怕的就是把她的手脚捆在床上。还好，母亲这会只是吓着了，没出什么乱子，真是万幸。
“瞧你干的好事，真是蠢到头了。”紫竹在心里责骂着自己。顺手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红透了的西红柿，平放在手掌上伸到母亲面前，语气亲切而温和的问。
“妈，看漂亮吗？”
母亲用她惊恐的眼睛看着紫竹手里的西红柿，不明白的嗯着点点头。
“来坐这，等我煮面给你吃。”紫竹微笑着一边说一边把母亲拉到凳子上坐好。母亲看见紫竹对她笑有说给她吃，眼睛里的恐惧顿时少了许多，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紫竹。
紫竹利索的把西红柿和葱洗干净切丁，站在那停顿了一下，这才有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鸡蛋，磕进碗里打碎，煤气灶燃起一团猎猎的蓝色火焰，紫竹转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看着那火焰眼睛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紫竹很想哭，虽然她的泪在眼里不停地打着转，但她还是对母亲笑了笑。
如今的母亲象个三四岁的孩子记吃不记打，随着一阵嘶嘶啦啦的作响声过后，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做好了。紫竹把那碗面端到母亲面前，母亲的鼻子闻到了香味不断的抽动着，也许还记得方才的事，母亲竟没有接，傻笑着看着紫竹说；“好看。”
那碗面的确好看，红红的西红柿，黄黄的鸡蛋，白白的面条，点缀着星星点点葱叶的翆绿，算得上色香味俱全了。紫竹知道她已有近两个月没有这样给母亲做一碗象样的饭了，也很久没有看见母亲这样快活的抽动鼻子了，这个曾让她和父亲快乐的动作仿佛离她已有千万光年的遥远。她看着母亲想让她快点吃到嘴里，却怎么也出不了声，只好笑着用力的朝母亲点点头，母亲这才扔了手里的锅接过碗。
紫竹在万籁俱静时，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卫生间，她想冲个澡，打开父亲自制的淋浴器，喷头竟鬼使神差般的象父亲干枯的生命没有水流出来，而紫竹那压抑了一天的泪却肆无忌惮的涌了出来，长久而无声的流着。寂静中似乎听到父亲房中发出轻微的声响，紫竹强忍着收回自己不断涌出的泪水，走出卫生间。
在父亲的房门前停下仔细听听，房内静的悄无声息，紫竹这才放心的吐出一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的母亲已象一个熟睡的老猫懒散的占满了整张大床，鼻息间鼓动出轻微而满足的鼾声，望着母亲舒适，安逸的睡态，紫竹突然有一种被什么愚弄的感觉，她好象忽然间就不明白她与父亲十年来在做什么，为什么非要把母亲拉回到这个充满痛苦，悲伤，苦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快乐的时间是那么的短暂如点缀人生的奢侈品，虽然她不知道母亲的世界里有什么，但当母亲对着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体自言自语并不时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时候，她确信母亲是快乐的，至少她的世界里没有悲伤。而她和父亲象着了魔一样听不进任何的良言相劝，企图去抗拒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结果父亲象一颗耗尽了气血的树过早的枯萎倒下了，而母亲依然如故。她终于发觉她和父亲心中那个爱的奇迹只不过是他们幻想出来的一个美好的童话罢了。也许在母亲的意识里她根本就不想回到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