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没有飞往任何已知的城市或军事基地，而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落在公海上一艘中型、没有任何国旗和标识的灰色货轮甲板上。货轮立即启航，驶向更深的海域。
甲板下经过改装的舱室，成了一个临时的野战医院和指挥中心。老枪被迅速送入手术室，一位沉默寡言、手法却异常精湛的外科医生开始抢救。他的伤势比看上去更重，多处骨折、内出血、严重感染，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林薇简单处理了自己的擦伤，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和陈默来到隔壁的简报室。舱壁上挂满了电子屏幕，显示着全球地图、数据流、加密通讯频道，以及“星图”界面的一个特殊隔离窗口——显然，陈默已经在这里建立了一个独立于观星人系统之外的临时据点。
“这里绝对安全，”陈默递给林薇一杯热咖啡，自己则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信天翁号’，我的老朋友，独立情报商，只认钱和‘有趣的事’，反监控措施是顶级的。我们至少有48小时窗口期。”
“观星人知道这里吗？”林薇问。
“他不知道这个具体坐标，但他肯定已经发现我脱离监控、老枪失踪、以及你离开庇护中心了。”陈默调出一幅全球动态图，上面有几个红点正在移动或闪烁，“‘蜂巢’的外围触角在收缩，也在搜索。我们打乱了他们的‘收割’计划，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他转过身，直视林薇：“现在，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在手术结果出来、老枪能否清醒并给出更详细证据之前，我们只能基于现有情报行动。”
“选择？”林薇握着温热的杯子，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这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
“选择一：彻底切断与‘星图’的一切联系，销毁我们已知的所有相关数据和接触点，利用‘信天翁号’的资源，彻底消失。老枪如果能活下来，也一起消失。我们放弃所有的‘灯塔’和网络，只为自己活下去。”陈默的声音很平静，但林薇听出了一丝不甘。
“选择二呢？”
“选择二，”陈默的眼神锐利起来，“反客为主。利用我们对‘星图’的了解，利用老枪可能带来的关键证据，利用‘蜂巢’和观星人目前可能出现的混乱和猜忌，主动出击。不是硬碰硬，而是……渗透、分化、植入病毒。目标是瘫痪‘蜂巢’对‘星图’及相关行动的控制权，至少是部分控制权，然后……曝光它。”
他指了指屏幕上“星图”的隔离窗口：“我已经开始反向解析‘星图’的数据源和指令结构。‘蜂巢’很狡猾，用了多层跳板和伪装，但老枪的线索给了我们一个突破口——矿坑那些雇佣兵的资金流向，其中一个加密账户，最终指向了一个位于欧洲的、看似合法的基金会，而这个基金会，与观星人过去十年公开的慈善活动有多次交叉。”
“我们有能力做到吗？”林薇问。对手是一个存在可能数十年、根须遍布全球的黑暗巨兽。
“单靠我们两个，加上‘信天翁号’，不可能。”陈默坦诚，“但‘蜂巢’并非铁板一块。任何庞大的黑暗组织，内部都有派系、有贪婪、有倾轧。观星人想借我们的手清洗‘纪念品’来巩固自身地位，本身就说明了问题。我们需要找到‘蜂巢’内部其他的‘观星人’，或者对观星人不满的势力，利用他们的矛盾。”
他顿了顿：“这非常危险，等于在刀尖上跳舞，在巨兽的腹腔里点火。一旦失败，我们，以及所有与我们还有联系的人，都会万劫不复。”
舱室内陷入沉默，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和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林薇走到舷窗前，望着外面逐渐泛白的天际线。海天交接处，一抹微光正在挣扎着冲破黑暗。她想起了庇护中心那些女孩醒来时，眼中渐渐亮起的光；想起了楚河墓碑前冰冷的石头；想起了老枪最后抓住她手臂时，那几乎掐进肉里的力道和未尽的话语。
转身，放弃，或许能活。但活在一个永远被阴影笼罩、随时可能被找到、并且知道自己抛弃了责任和真相的世界里，那样的“活”，和死有什么区别？
“我建立‘灯塔’，不是为了有一天自己先熄灭它。”林薇的声音不大，却在舱室里清晰可闻，“楚河、老枪，还有无数我们不知道名字的人，他们用命换来的，不只是一个逃生的机会，更是一个戳破黑暗的可能。”
她看向陈默：“如果我们现在消失，观星人和‘蜂巢’会很快修复漏洞，甚至变本加厉。会有更多的‘纪念品’，更多的‘灯塔’在不知情中被利用、然后熄灭。我不能接受。”
陈默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和更深沉的决意。他早就料到了她的选择，或者说，这正是他期待的选择。
“那么，欢迎来到新的前线，战友。”陈默伸出手。
林薇握住他的手，坚定有力。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那位外科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平静。
“他怎么样？”林薇立刻问。
“命保住了。”医生言简意赅，“但很虚弱，需要长时间恢复。意识可能会在24小时内逐渐清醒，但能清醒多久，能交流多少，不确定。另外，”他顿了顿，“在他贴身衣物夹层里，发现一个微型数据存储器，加密级别很高，我的设备无法破解，已交给技术组。”
数据存储器！老枪拼死保护的东西！
陈默和林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光芒。
那里面，很可能就是指向“蜂巢”核心、或者观星人罪证的钥匙！
“不惜一切代价，尽快破解它！”陈默下令。
医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阳光终于冲破了海平面，将金色的光芒洒在“信天翁号”的甲板上，也透过舷窗，照亮了舱室内两人坚毅的侧脸。
公海之上，远离一切陆地。
一艘孤船，两个叛离的战士，一个昏迷的证人，一份未解的密档。
对抗阴影的战争，在太阳升起时，以另一种更隐秘、更危险的方式，重新开始了。
他们不再是被追猎的逃亡者。
他们是主动刺入黑暗心脏的尖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