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帐里的兽皮炉烧得正旺,索南嘉措的皮靴碾过地上的酒渍,羊皮地图被他攥出褶皱:“你说不捆?
那小娘子半夜摸出把刀抹脖子怎么办?“
窦如云上前半步,腰刀碰在案几上发出轻响:“可汗若要人质活,便不能用粗绳。”他喉结滚动,想起许春柳袖口那抹银光——薛兮宁连侍女都能藏毒刃,真要激得她拼命,十个勇士也拦不住。“她素日里连绣花针都拿不稳,前日被您甩在车辕上,腕子都青了......”他刻意放软语气,“若真勒出个好歹,的军粮怕是要变成屠族的刀。”
索南嘉措的拇指摩挲着狼头匕首的柄,火光照得他眼底明暗不定。
帐外突然传来杂沓脚步声,德吉查掀帘进来,发间银铃叮当:“可汗,薛娘子的马车到了。”
薛兮宁裹着许春柳送来的狐裘,在风雪里眯起眼。
孟族勇士要架她下车,她却偏过头,指尖轻轻勾住车边奴隶云雀的手腕。
云雀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被她这一握,整个人都僵住——从记事起,除了被踢打推搡,从没人这样温温柔柔碰过她。
“劳烦扶我一把。”薛兮宁的声音比雪还轻,云雀却觉出那股子不容拒绝的劲儿。
她颤抖着托住薛兮宁的腰,触到那身软缎下的骨头,比自己扛的羊皮袋还轻,可偏生让人不敢使力。
等薛兮宁稳稳站在雪地上,云雀才发现自己额头竟冒了汗,心里像塞了团化不开的冰碴子——原来被人当人看,是这种又酸又暖的滋味。
毡帐里的陶碗盛着半生的羊肉,血沫子浮在汤面上。
薛兮宁捏着木勺搅了搅,突然把碗推远:“真难吃。”
云雀和阿卓跪在角落,喉结同时动了动。
她们跟着孟族奴隶营长大,吃惯了残羹冷炙,可眼前这碗...分明比平日的好上十倍。
薛兮宁却像是嫌脏似的,帕子掩着唇:“云雀,过来。”
云雀爬过去,膝盖压在冻土上生疼。
薛兮宁撕了块羊腿肉,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吃。”云雀望着那片带着热气的肉,眼泪啪嗒砸在兽皮上——上回有人喂她吃东西,还是阿娘被马踩死前的那个冬天,她才五岁。
阿卓见云雀吃了,也凑过来。
薛兮宁便左右开弓,左手喂云雀,右手喂阿卓,嘴角弯出极淡的弧度。
两个奴隶吃得急,羊肉塞得满嘴,连汤都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
直到帐外传来呵斥:“够了!”孟族守卫踢开帐帘,用长矛挑起剩下的肉,“可汗说不能惯着!”
云雀慌忙去抓掉落的肉渣,却被守卫用矛杆敲得缩回手。
她望着空了的陶碗,喉咙里发出小猫似的呜咽,又怕被打,忙把脸埋进臂弯。
阿卓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原来被人当人喂饭的滋味,比饿肚子还难受,因为尝过甜,就怕再回到苦里。
“这哪是人质?
分明是供着的活祖宗!“德吉查踢开毡帐门,皮袍上落满雪。
她刚去给薛兮宁送新烧的奶茶,结果那小娘子掀着帘子说“茶太咸”,转手就把茶碗给了云雀。“您是没见,她斜倚在皮褥子上,连眼尾都没抬,倒像我们孟族的勇士都是她使唤的粗使丫头!”
索南嘉措的酒碗“咔”地裂了道缝。
他刚要发作,帐外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震得帐顶的积雪簌簌往下落。“报——”探马的声音带着哭腔,“亲率玄甲卫出京了!
前锋过雁门关,三日后就能到青崖关!“
帐内的呼吸声瞬间凝固。
窦如云的手按在腰间,摸到那枚从大周带来的玉扳指——向来不动声色,这回竟亲自出兵,可见薛兮宁在他心里的分量比二十车军粮重得多。
索南嘉措的狼头匕首“当啷”掉在地上,他踉跄着扶住案几,羊皮地图上的红砂被震得簌簌往下掉,像极了落血。
“去把薛娘子请来。”索南嘉措的声音发颤,“就说...就说本可汗要与她共饮马奶酒。”
德吉查裹紧皮袍往外走,经过窦如云身边时,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
窦如云望着帐外飘雪,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玉牌——那是他在青崖关旧部送的,刻着“功成”二字。
等的大军到了,等用薛兮宁换得军粮...他摸着玉牌上的刻痕,眼底浮起热意。
雪还在下,薛兮宁的毡帐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云雀缩在角落,攥着方才薛兮宁擦嘴的帕子,那上面还留着淡淡脂粉香。
阿卓突然碰了碰她的手,指向帐边——薛兮宁歪在皮褥子上打盹,腕子上的银镯在火光里一闪,正是许春柳送狐裘时,那道藏在袖中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