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如云的马蹄在孟族营地外的碎石路上溅起冰碴,狼头图腾的旗帜在寒风里猎猎作响,他喉结滚动两下,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雪水。
随行的两个亲卫已跳下马去拍打寨门,铜环撞击声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掠过他头顶时,他听见门内传来粗粝的吆喝:“大周的将军?”
“末将窦如云,奉圣命见索南可汗!”他扯着嗓子喊,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滑进铠甲缝隙。
怀里的密令被体温焐得发软,那上面“献孟族以制衡北狄”的朱批还在眼前晃——只要把薛兮宁这个的软肋送进狼窝,他窦家三代忠良的污名,就能用这女人的血洗白。
寨门“吱呀”洞开时,他下意识挺了挺腰。
可当视线扫过门内的场景,心跳还是漏了一拍——三十多个赤膊的孟族勇士列成两排,胸口的狼头刺青在篝火下泛着油光,最前头那人披着黑貂大氅,耳垂上挂着拳头大的绿松石,正是索南嘉措。
“窦将军。”索南嘉措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他的目光越过窦如云,落在后面那辆蒙着青布的马车,忽然眯起眼笑了,露出两排染着烟渍的牙齿,“可是给本汗送礼物来了?”
窦如云的喉结动了动,强压下得意:“正是。
可汗请看——“他挥手示意亲卫掀开车帘,冷风卷着雪粒灌进去的刹那,车里的女子下意识缩了缩,却又硬撑着坐直,雪缎般的长发从车帘缝隙里垂下来,在雪地里拖出一道银线。
索南嘉措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往前跨了半步,皮靴碾碎地上的冰壳,篝火映得他眼底发亮:“好个雪团似的美人!”他突然仰头大笑,震得头顶的狼旗簌簌作响,“窦将军好心意!
这是送妻子来与本汗和亲?“
窦如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他勉强挤出笑:“可汗误会了——这是的正妻薛氏,大周...大周的重要人质。”
“人质?”索南嘉措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伸手捏住薛兮宁的下巴,指腹上的老茧蹭得她生疼,“本汗的妻子,自然也是人质。”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泛红的耳垂,“一妻多夫古已有之,若真在意,自会带黄金来赎。”
薛兮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闻到索南嘉措身上的膻味混着松脂香,能看见他腕间那串人骨念珠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
车外孟族勇士的哄笑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将军,解释清楚。”
窦如云的后背全湿了。
他往前半步想拉开索南嘉措的手,却被两个孟族勇士横矛拦住。“可汗!”他急得额头青筋直跳,“这女子金枝玉叶,若伤了她,的十万玄甲军——”
“十万玄甲军?”索南嘉措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震得篝火都晃了晃。
他松开薛兮宁,转身拍了拍窦如云的肩膀:“的玄甲军还在三千里外,可萧承魏的征南军...”他拖长了声音,“此刻怕是已经过了青崖关。”
窦如云的脸“刷”地白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寨门外的官道,雪雾里隐约传来马蹄声,却被索南嘉措的话钉在原地:“将军以为,本汗为何盛装相迎?”他的指节叩了叩窦如云怀中的密令,“你那圣旨上写的是‘联孟族’,可萧承魏的密信里说的是‘灭孟族’——”
“不可能!”窦如云的手按上剑柄,却见索南嘉措从怀里摸出张染血的纸,展开时,萧承魏的私印赫然在目。
他的喉咙突然发紧,想起昨日驿站里那个送茶的小斯,想起自己贪嘴喝了半盏奶茶后昏沉的脑袋——原来从出幽州城开始,他们就掉进了陷阱。
“将军,你带来的‘礼物’,本汗很喜欢。”索南嘉措的手搭上薛兮宁的肩,“至于你...”他歪头一笑,“就留在营里陪本汗看萧承魏的大军如何踏平你的大周城池吧。”
薛兮宁的指尖在袖中攥成拳。
她望着索南嘉措身后那排挂着人头的木架,听着远处传来的号角声——不是孟族的狼嚎,是大周的雁鸣。
她想起乔玉珏跪在雪地里说“青崖关下埋着二十车军粮”时的眼神,想起萧承魏掀开她车帘时,自己塞过去的那张染血的信笺。
“报——”
一声嘶喊刺破雪幕。
孟族探子滚鞍落马,膝盖撞在冰地上发出闷响:“萧承魏大军已过青石峡,前锋距此不过三十里!”
索南嘉措的脸色骤变。
他甩开薛兮宁,抓起案上的酒碗狠狠砸在地上:“传我命令,杀了所有大周俘虏——”
“且慢。”薛兮宁突然开口。
她扶着车辕站起来,雪落在她发间,倒比孟族的银饰更亮几分,“可汗若杀了我,会屠尽孟族三族;若留着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窦如云煞白的脸,“萧承魏的大军,或许愿意用二十车军粮换我一条命。”
索南嘉措的呼吸重了。
他盯着薛兮宁眼底的镇定,突然笑了:“好个会算计的小娘子。”他挥挥手,“先把她关在毡帐里,派十个勇士守着。”
窦如云看着薛兮宁被人架走,喉结动了动想喊,却被孟族勇士用刀柄抵住后腰。
他望着她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想起她昨日在草原上说“等小可汗见到阿古达私通北狄的信”时的笑意——原来这女人从不是任人拿捏的人质,她早把所有人的命,都攥在了手心里。
雪越下越大。
窦如云跟着索南嘉措往议事帐走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转头望去,只见薛兮宁的侍女许春柳抱着个锦匣追上来,哭哭啼啼说主母怕冷,要送件狐裘。
孟族守卫不耐烦地挥矛要赶人,却被薛兮宁从帐内喝住:“由她来。”
窦如云的脚步顿了顿。
他看见许春柳掀开帐帘时,袖口闪过一线银光——是把淬了毒的短刀。
他突然想起身边那个冷面护卫沈昭,想起薛兮宁总说自己“娇弱”时的眼尾微挑。
“将军?”索南嘉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窦如云收回视线,跟着走进议事帐。
帐外的风雪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女人,连被押作人质都要留后手。
若真按索南嘉措说的用绳子捆她...他突然打了个寒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等会儿无论如何都要劝可汗,这娇滴滴的薛娘子,可经不起粗绳子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