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早朝比往日更冷些。
萧承魏踩着积雪进殿时,靴底碾得碎冰咯吱作响。
他望着金漆蟠龙柱下那道明黄龙袍的身影,喉结动了动——三日前邸报上“薛兮宁智擒奸细”的字还在眼前晃,此刻却要听新的圣谕。
“萧承魏接旨。”
尖细的宣旨声撞在殿顶,惊得檐角铜铃叮当。
萧承魏膝盖刚弯下,就听“益州匪患猖獗,着萧承魏为征南大将军,领十万大军亲征”的字句劈头砸下。
他手指猛地抠进朝服布料,险些栽倒在汉白玉阶上。
“陛下!”他仰头时眼眶发烫,“臣虽读兵书,却从未握过兵符......”
“卿是朕的亲皇叔,”萧明德放下茶盏,青瓷底与案几相碰发出清响,“当年先皇说你‘胸有甲兵’,难道是朕记错了?”
殿中死寂。
萧承魏望着龙椅上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年轻面孔,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御书房,五岁的小皇子攥着他的兵法卷问“皇叔的甲兵藏在哪里”。
如今这双眼睛里却结着冰,冻得他后颈发寒。
可当“十万大军”四个字在耳畔炸开时,寒冷却化作滚烫的火。
他想起二十年来朝臣私下说的“文弱藩王”,想起昨日柳玉蓉替他揉肩时叹气“王爷的箭术,连侧妃院里的丫头都比不过”——此刻这道圣旨,分明是块能砸开所有非议的玉璧!
“臣领旨!”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阶上的闷响惊得殿外雪雀扑棱棱飞起,“定不辱圣命!”
龙案后的萧明德垂眸翻着奏疏,指腹摩挲过“贺彦祯”三个字。
新封的行军邱元敬正跪在丹墀下,月白锦袍沾着晨露,瞧着倒比萧承魏更像个文弱书生。
“贺卿。”
贺彦祯抬眼时眼尾微挑,像是被点到名的学生:“臣在。”
“你随皇叔去益州,”萧明德将茶盏推得离自己远些,“朕要你做这十万大军的‘耳目’。”
“耳目”二字落进贺彦祯耳中,他喉间险些溢出笑。
行军邱元敬,听起来是参赞军机的美差,可这职位上一任,是三年前因“通敌”被斩的李侍郎——皇帝要的哪里是耳目,分明是根扎进萧承魏心口的刺。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袖中手指缓缓收拢,指甲掐进掌心。
当年与萧承魏在醉月楼密谈时,那盏琉璃灯映着对方泛红的眼尾说“等本王掌了军权”,此刻想来倒像根刺扎进他喉咙。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他叩首时发顶蹭过冰凉的地砖,声音里浸着温驯的水,“定将益州动静如实回禀。”
退朝时雪下得紧了。
萧承魏攥着圣旨往府里走,团龙纹的袖口扫过廊柱上的积雪,簌簌落进他领子里。
刚转过垂花门,就见回廊下蜷着团素色身影——是侧妃乔玉珏。
“殿下。”她跪得直挺挺的,肩头落了层薄雪,“妾求随大军去益州。”
萧承魏脚步顿住。
这女子自进府来便总缩在偏院,连他的面都少见,此刻鼻尖冻得通红,眼尾却烧着团火:“妾父乔镇远,十二年前战死益州青崖关。”她声音发颤,却像根细铁丝勒着人耳朵,“骸骨至今埋在乱葬岗......妾愿以命为誓,求殿下带妾寻回父骨。”
“胡闹!”萧承魏皱眉去拉她,却被她反手攥住手腕。
那双手冷得像块冰,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殿下可知,青崖关下埋着二十车军粮?”她仰起脸,睫毛上挂着雪粒,“当年我父不是畏战,是被监军截断了粮道......”
萧承魏的手忽地抖了。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执念,忽然想起昨日邸报里那个拎着短刀的薛兮宁——原来这深宅里的女子,藏着的刀比朝堂上的更利。
“起来。”他声音放软,“待大军开拔时,你随内眷车驾。”
乔玉珏的指尖终于松了。
她望着萧承魏转身的背影,喉间溢出声极轻的笑,混着雪落的声音散在风里。
而在更北的官道上,窦如云的马蹄踏碎了最后一层薄冰。
他怀里的密令被体温焐得发烫,羊皮卷上“孟族”二字被汗浸得有些模糊。
前方的驿站飘起炊烟,他扯了扯被风吹裂的缰绳,听见身后随从喊:“将军,孟族的狼旗!”
风卷着雪粒子灌进他领口,窦如云望着远处山坳里忽隐忽现的青灰色旗帜,忽然想起薛兮宁昨日在草原上说的话:“等小可汗见到阿古达私通北狄的信,这天下......”
他踢了踢马腹,马蹄声撞碎了风里的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