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新区街道宽阔，行道树参天而立，现代化气息满满。
但尹恺杰四人根据那个七年前的旧地址推断出的安置小区，却处于新区边缘，是典型的“城中村”改造项目的“尾巴”，楼房低矮、密集，能想像得出人员混杂，管理相对松散。
此时已是后半夜，雨云在夜空中积聚，空气闷热潮湿。
雨意渐浓。
小区里大部分窗户都暗着，只有零星几盏路灯，灯罩下吸引了密密麻麻的趋光小飞虫。
车子停在阴影处。
“就是这栋楼，三单元，302。”顾红磊对照着手机拍下的地址，压低声音说。
“我和顾红磊上去，车子不要熄火，魏老，周老板，你们在楼下车里等着，有任何异常情况立刻打电话联系。”尹恺杰快速分配任务。
面对可能存在的危险，他不能让两位非警务人员涉险。
魏法医和周老板迅速回到停在阴影处的车里。
阿荣被尹恺杰紧紧抱在怀里，眼睛闪烁着幽光，耳朵竖立。
302室，老式的防盗门上贴满了杂七杂八、五颜六色的小广告。
尹恺杰放下阿荣，示意顾红磊守在楼梯拐角戒备，自己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格外刺耳。
没有反应。
又加重力道敲了两下。
终于，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像是拖动椅子的声音，接着是缓慢而拖沓的脚步声，停在门后。一个苍老、喑哑、充满警惕的声音隔著门板传出：
“谁，谁啊？这么晚了……”
“老钱，钱新民么？”尹恺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向您了解一些过去的情况。”
这是目前最能降低对方戒心的方式。
门内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链条锁被摘下的“哗啦”声。
一张布满老年斑、皱纹纵横、憔悴不堪的苍老面孔出现在门后，满脸困惑。
正是档案照片上的那个身影模糊的钱新民，只是苍老了太多、太多。
“公安局？什么事？我，健康原因，早就病退了，局里的事情与我无关，很多年了……”钱新民的声音颤抖着。
“是关于爻一旻的一些旧事，需要向您核实一下。”尹恺杰盯着他，直接抛出了这个名字。
听到“爻一旻”二字，钱新民的驼背猛地一直、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
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老钱！我们不是来追究您的！我们是想查明欧阳荣儿被害的真相！”尹恺杰急忙用脚抵住门，“欧阳荣儿，那个记者，您还记得吗？她死得不明不白！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可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当年还在局长任上，怎么今天才……”他嗫嚅道。
“我因车祸，恰好损失了这部分记忆，现在这部分记忆又恢复了。”尹恺杰急切道。
“欧阳……欧阳记者……”钱新民的动作僵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涌出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看了看尹恺杰，又警惕地瞥了一眼楼梯拐角的顾红磊，最后目光落在尹恺杰怀里的阿荣身上，即便是光线不佳，那猫的眼睛也让他愣了一下。
犹豫再三，或许是“欧阳荣儿”这个名字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或许是知道躲了七年终究躲不过，他最终颓然地松开了手，让开了门。
“进，进来吧，快点儿……咳咳。”他的声音，虚弱得像一阵微风。
屋子狭小、简陋，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息。
家具陈旧，灯光昏暗。
钱新民佝偻着背，示意他们坐下，自己则瘫坐在一张旧沙发上，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老钱，你……”尹恺杰刚想开口询问。
钱新民却摆了摆手，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时间不多了，嗯，病了，是晚期。他们，反正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他们是谁？”尹恺杰心头一紧，追问道。
“是，是一个，组织……嗯，就在我们本系统之内，”钱新民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声音压得又扁又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爻一旻，他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棋子，我，我也是被逼的，我们一起为‘老板’做事，另外我还负责监视他，再汇报……”
果然如此！
魏法医的猜测被证实了！
系统内存在一个间谍网络！
“您向谁汇报？上级是谁？”顾红磊急切地问。
“啊，不知道……只知代号‘老板’，只有‘老板’有资格跟板垣一郎，就是日本领事馆的那个……官员，”钱新民痛苦地摇着头，“单线联系，‘老板’能量很大，嗯，非常大。欧阳记者，她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不止是爻一旻，还有，还有更上面的人。所以他们，必须灭口……咳咳。”
更上面的人！
欧阳荣儿当年撞破的，是一个远超爻一旻层次的黑暗网络！
“那个旁观者就是您，对吗？您当时也在现场，您看到了什么？”尹恺杰紧紧握住他的手，希望能获取更多信息。
“我，我看到了，但我不敢说……啊。”钱新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开始发青，他颤抖着手从沙发垫子底下摸索着，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白色小药瓶，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打不开。
顾红磊连忙帮他打开药瓶，倒出几粒药片。
钱新民一把抓过，塞进嘴里，干咽了下去，表情痛苦不堪。
“照片，证据……嗯，”他缓过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向卧室的方向，“床底下，有个铁盒……我，我留了个心眼儿，偷偷藏了一张，或许会用得着。最重要的，照片。或许能帮到你们，小心，一定要小心，因为，因为，咳咳，他们，无处不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不听咳着，眼神开始涣散。
尹恺杰和顾红磊心中大急，顾红磊立刻冲进卧室，果然在床底下摸到一个冰冷的生锈铁盒。
赶紧拿出来，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用油纸包着的黑白照片。
就在顾红磊拿出照片的瞬间，坐在沙发上的钱新民，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药瓶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灰白色的药片滚了一地。
“老钱！老钱！”尹恺杰探了探他的鼻息，心里一沉——已经没有呼吸了！
——是病情突发？
——还是那药有问题？！
尹恺杰猛地看向地上的药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顾红磊拿着那张照片冲到客厅，也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
“尹局！他……”
“快走！”尹恺杰当机立断。
无论钱新民是自然死亡还是被灭口，他们都绝不能留在这里！
他迅速扫视了一眼房间，抱起同样显得焦躁不安的阿荣。
顾红磊将那张至关重要的照片塞进口袋，两人迅速撤离了502室，轻轻带上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飞快地冲下楼。
回到车里，尹恺杰简单对魏法医和周老板说了情况，两人都震惊不已。
车子迅速驶离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开出去很远，顾红磊才在车内灯下，颤抖着拿出那张用生命换来的照片。
照片的拍摄角度更加隐蔽，画面却更加清晰。
依然是爻一旻与日方谍报人员的隐秘会面，但这一次，画面的一角，除了拍到一辆挂着“使”字牌照的轿车，还清晰地拍到了第三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镜头，正在与另一个日方人员握手，虽然只拍到了小半个背影和侧后脸，但那身形，那隐约的侧脸轮廓却令顾红磊和周老板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魏法医也瞪大了眼睛！
尹恺杰看着照片，整个人如遭雷击，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个背影——那个侧脸轮廓，他太熟悉了！
那是当年一位地位远比爻一旻显赫、甚至在尹恺杰职业生涯早期曾被他提携过、一位道貌岸然的高层领导！
一位早已离休、如今在人们口碑中形象颇为正面的“老领导”！
欧阳荣儿拍到的，竟然是这个人！
真相的冰山，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而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尹恺杰怀里的阿荣，突然对着照片发出了凄厉无比的尖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眼睛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仿佛透过这张照片，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决定了她命运的、最恐怖的瞬间。
“喵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