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下汽车后我们又步行了几分钟,来到一栋楼房前。晓雯说:“我家就在这栋楼的三楼。我爸爸比你爸爸年纪大,见到我爸爸妈妈时,你可以叫‘伯父’、‘伯母’,也可以叫‘叔叔’、‘阿姨’,最好不要按东北的习惯叫‘大爷’、‘大娘’。这样叫,就像喊大街上哪个年纪大的人似的。”
“我明白。”我说。
进了楼,来到晓雯家门外,晓雯按门铃时,我感到心里有些发慌。
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探出头来。见到晓雯,她高兴地说:“宝贝闺女,你可回来了!”
“妈,还有一个呢。”晓雯把我推到前面,“这是我的男朋友,陈少杰。”
我走上前去,怯生生地说道:“阿姨好!”
“快进来吧。”晓雯的妈妈一边往屋里让我,一边打量我。我也趁机细细地打量一下未来的岳母。
进了门,晓雯的妈妈递给我一双拖鞋。晓雯在我身后说:“我家铺了地板,进门要换鞋。”
低头换鞋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地板,全都是天然花纹的木板,涂着透明的油漆,油光锃亮。
换上拖鞋,我直起腰来,环顾一下整个房间,真够大的了,一个房间比我家的两间房都大。
晓雯换上拖鞋后,让我进到屋里,对我说:“这是我家的客厅。”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客厅”这个词,心想,顾名思义这是接待客人的地方。接待客人的地方就这么大?我心里暗想。
晓雯继续给我介绍她家的房间:“这是我父母的房间,这是我的房间,这是厨房,这是卫生间……”
“卫生间?”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家连厕所都在屋里,到底是高干家,和老百姓家就是不一样。
“方便以后要记得用水冲一下,否则屋里会有味儿。”晓雯提醒我说。介绍完她家的房间,晓雯让我坐在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茶。她妈妈从厨房里拿出一盘水果,一盘糖果。
晓雯打开了电视机,让我看电视。因为电视信号不好,整个双岗镇也没有几台电视机。到长春上学以后,我才第一次看到电视。
趁我看电视的机会,晓雯的妈妈把晓雯拉到厨房里。过了一会儿她妈妈又出来了,拿起电话机的听筒,拨了几个号之后,说道:“老白,你能不能早点回来一会儿,晓雯带她男朋友来了。”
“妈,少杰又不是外人,爸爸还没下班,你让他提前回来干什么?”
“你别说话!我听不清你爸爸在讲什么。”然后晓雯的妈妈对电话机的话筒说,“好,好。”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不太高兴。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过了不久,院子里传来了汽车声。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将近六十岁的男人进了屋,晓雯急忙向他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陈少杰。”
老人向我点点头,说:“来了。”
然后晓雯又对我说:“这是我爸爸。”
我站起,说:“伯父好!”
老人又点了点头,让我坐下,他坐在了我身边。这时晓雯也给她爸爸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
老人打量了我一会儿,问:“小伙子,哪里人?”
“吉林人。”我说。
“吉林什么地方人?”
“靖安市。”
老人想了想说:“我怎么没听说吉林省还有这么个地方?”
“在吉林省东南部边境,是个小城市。”
这时老人脸上淡淡的微笑不见了,问道:“你做什么工作?”
“我刚中专毕业,分配到了双岗铜矿,还没去报到,不知道矿上会安排我做什么。”我以实相告。
“你是中专毕业生?”老人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是矿工,母亲没工作。”
这时老人双眉紧锁,没再问我什么,而是对晓雯说:“你到我房间去,我有话对你说。”老人扔下我,拉着晓雯进了他的房间,晓雯的妈妈也跟了进去,她随手关上门。
一看晓雯爸爸那阴沉的脸色我就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开始我还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后来房间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好像忘了我的存在,也许是故意让我听到。我听见了晓雯爸爸愤怒的声音:“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对我说一声?”
“以前他是我的学生,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现在他毕业了,没必要再隐瞒我们的关系,所以才带他来咱们家。”这是晓雯的声音。
“他只不过是个中专毕业生,回到原单位也就是个技术员。双岗铜矿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当然知道了,我们俩就是从那里来的。”
“你在长春,他在山沟里,你嫁给他,难道要一辈子过两地生活?”这是她妈妈的声音。
“我打算调到他家附近的地质队去。”这是晓雯的声音。
“你知道为了让你上大学,毕业后留在长春,我费了多大的劲儿吗?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管你,让你在北大荒待一辈子。”晓雯爸爸好像越说越生气。
“找什么样的对象,嫁到什么地方,将来是享福还是遭罪,是我自己的事。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我尊重你们,我才带他来让你们看看。”晓雯好像也生气了。“早知道这样,我根本就不会告诉你们,也不会带他来。”
“你将来吃苦遭罪我可以不管,可是堂堂司长家找个山沟里的女婿,我丢不起那个人!”晓雯爸爸说。
“既然你们怕丢人,我现在就带他走。”房间的门开了,晓雯满脸泪水,怒气冲冲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拉起目瞪口呆的我说,“少杰,咱们走!”
“他可以走,你不能跟他走!”晓雯爸爸跟了出来。一把抓住晓雯的一只胳膊向后拖。
晓雯抓住我的手不放。她爸爸见状,猛地用力向后一拉,把晓雯拖倒在地板上。他趁机对我说:“你走吧,我家不会要你这样的女婿!”随后来到门口把门打开,把我的鞋扔到门外。
尽管我觉得这是对我的莫大羞辱,可此时此刻我担心的却是晓雯摔坏没有,并没有往门口走,而是扑向晓雯,握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心疼地问:“姐,你怎么样,摔坏没有?”
“摔死了省心!这是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晓雯爸爸一手握着我的手腕,一手握着晓雯的手腕,要把我们分开。
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会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可是要拆散我们的是晓雯的爸爸,我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无奈之下,我“扑通”一下跪在了晓雯爸爸面前,说道:“叔叔,请你成全我们。”
“别来这套!”晓雯爸爸气呼呼地说,一把把我拖起来,还没等我站稳,他又推了一下,把我推出门外,随后“咣当”一声关上门。
我想,无论何也得和晓雯说几句话再走。我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拉开门,无奈之下,我穿上鞋,站在门外,一边听着屋里的动静,一边等待晓雯,我相信晓雯肯定不会就这样把我丢在门外。
这时门里传来晓雯的声音:“他第一次来北京,连路都找不到,你们不能把他推出门外不管。”
“他爱去哪去哪,用不着你操心!”这是晓雯爸爸的声音。
“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送上火车。”这是晓雯的声音。
“你给我老实在屋里待着,哪儿也不能去!”晓雯爸爸吼道。
突然屋里传来了玻璃打碎的声音,接着是晓雯的声音:“你不是说死了省心吗?你们不让我去送他,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晓雯,你可别犯傻,这事好商量。”是晓雯妈妈的声音。
“你让她去死,省得给我丢人现眼。”晓雯爸爸说。
“那我就死给你们看!你们也太过分了,世上哪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活在这样的家里有什么意思!” 晓雯哭着说。
“老白你快过来帮我一把!”晓雯妈妈说。接着屋里传来好像扭打的声音。
听到这里,我意识到晓雯是要自杀。我急得用尽全身力气,挥着拳头砸门,连疼痛都忘了。“阿姨,快开门,让我劝劝晓雯!”
“老白你快把门打开,让他进来劝劝晓雯!”屋里传来了晓雯妈妈的声音。
“不开,让她去死!”晓雯爸爸说。
我一听,又着急又生气,哪有这样的父亲,眼睁睁地要看着自己女儿去死。为了晓雯,我也不要自己的尊严了,恳求道:“叔叔,我给你跪下了,让我进去劝劝晓雯。”然后我跪在了门口。
“老白,你快把门打开,他跪在门口,让外人看到了还以为咱家有什么事了!”晓雯妈妈说。
门终于打开了,晓雯爸爸抓住了我的两只胳膊就往上拽,“我家不是地主老财,也不是资本家,不兴这个。”
见他开了门,我也不跪了,就势站起来,冲到屋里。这时晓雯妈妈正死死地抱着晓雯。晓雯右手拿着一个摔破的玻璃杯,左手手腕在流血。我急忙冲过去,要夺她手里的玻璃杯,可是又怕争夺时划破她的手,劝道:“姐,你快把那个破杯子放下。”
“我不能放!”晓雯说。
“姐,你再不放下,我也给你跪下。”说完我跪在了晓雯面前。
见我跪下了,晓雯喊了一声,“少杰,起来!”终于扔下那个破杯子,过来扶我站起来。然后和我抱头痛哭。
这时晓雯妈妈拿出一块纱布,冲过来,给晓雯包扎手腕,一边包扎一边对晓雯的爸爸说:“老白,你打电话要辆车,让晓雯把他送到火车站。”
晓雯的爸爸这时好像平静了一些,拿起了电话机,说:“王主任,单位的面包车在家没有,我想用一下……没在家……两辆轿车也行,你随车马上到我家来。”
这时晓雯妈妈已经给晓雯包扎完了。我对晓雯说:“姐,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这样好吗?”晓雯没有说话,只是哭。我说,“姐,你要是不答应我,我还给你跪下。”
晓雯擦了擦眼泪说:“少杰,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这样,姐答应你。”
这时,我注意到晓雯爸爸又在打电话,说:“晓霜,你马上回家一趟,家里有事。”
见晓雯已经安静下来,我说:“姐,我走了。你要多保重!千万别再做傻事!”
晓雯说:“你等我一下,我去送你,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送到火车站。”
晓雯妈妈也说:“你先别走,已经给你要车了。”
我实在不想再留在这间屋子里,说道:“我到外面等。”
“少杰,不要远走,在院子里等我。”晓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