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大地如同巨兽腐烂的皮肉,绵延至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甜与焦糊气味,混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魔气,吸入口鼻中带着一股灼烧般的刺痛。昔日郁郁葱葱的山林化为枯槁的残骸,扭曲的枝干指向晦暗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河流改道,水色暗红,漂浮着难以辨明的残破躯壳和法器碎片。废墟瓦砾间,偶尔可见一两具残缺不全的尸骸,有人类的,也有各种奇形怪状魔物的,皆被一层不祥的灰烬覆盖,了无生机。
死寂。
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笼罩着这片曾经的富饶之地。风声呜咽,穿行在断壁残垣间,带起的不是清凉,而是更深的寒意与绝望。
沈墨与苏婉清站在一处隆起的小山岗上,俯瞰着下方已成鬼蜮的平原。他们已离开北境边陲的险峻山脉,正式踏入了中土腹地的范围。然而,眼前的景象,比边境处更加触目惊心。
苏婉清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日不休的疾驰、心神紧绷的警戒,以及眼前这炼狱般的场景,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她紧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作为玄天宗弟子,她曾无数次想象过天魔入侵的惨状,但当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真的以如此残破的面目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远非任何想象所能及。她甚至能看到远处一些残破旗帜上模糊可辨的家徽或小门派标记,那意味着整座城池、整个宗门可能都已化为乌有。
“这里……是‘流云甸’……”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三个月前,我随师叔途经此地,还是一片灵田千顷、人烟稠密的景象……”
沈墨沉默地立于她身旁,玄色衣衫下摆沾染了沿途的污渍与暗红。他比苏婉清更早习惯这种惨状,北原的冰天雪地中,死亡是另一种形态的直白与残酷。但这里不同,这里是中土,是承载了他无数痛苦却也唯一称得上“故土”的地方。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不是悲伤,也非愤怒,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麻木的压抑。这片土地给予他的只有歧视与苦难,他本该冷眼旁观,甚至……心底那被压抑的烛龙血脉,似乎对这片弥漫的毁灭气息产生了一丝本能的……亲近?
他立刻将这丝危险的悸动压下,《无为道心》悄然运转,抚平心绪的涟漪。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更远的南方,那里是天枢山脉的方向,也是魔气最为浓稠、天际暗红最为深重之处。怀中所剩无几的镇界碑拓片,传来持续不断的、微弱的灼热感,仿佛在提醒他,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或者说……等待。
“魔潮主力过去应该不久。”沈墨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指向地面上几道巨大而狰狞的拖行痕迹,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狂暴魔气残留。“它们似乎在朝着某个方向集中推进。”
苏婉清强迫自己从悲恸中挣脱,凝神感知,点了点头:“方向……是宗门所在。它们的目标果然是最终的封印节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两人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两道模糊的流光,沿着魔潮肆虐过的路径,小心翼翼地向南疾驰。他们尽量避开主干道,选择荒僻小径,但沿途所见,依旧令人心沉。
废弃的村落城镇比比皆是,有些还能看出匆忙撤离的痕迹,更多的是被彻底摧毁,只剩残垣断壁和凝固的暗红血迹。他们甚至在一处山谷中,发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的避难营地遗址。营地已被攻破,防御工事破碎,随处可见散落的行李和孩童的玩具,却不见一具完整的尸体,只有一些被啃噬过的碎骨和浓烈的魔物气息残留,暗示着发生在此地的惨剧。
苏婉清不忍再看,别过头去,咬紧了下唇。沈墨则蹲下身,捡起半截被踩碎的木质小马,沉默片刻,又轻轻放下。
越往南,遭遇零星魔物的频率开始增加。这些魔物形态各异,大多灵智低下,只知毁灭,像是被主魔潮遗弃的散兵游勇,或是被魔气侵蚀转化的本地生灵。它们对生者气息极为敏感,往往在沈墨二人发现它们的同时,便嘶吼着扑来。
无需言语,两人默契出手。苏婉清剑光清冽,如月华倾泻,精准地点杀扑来的飞行魔物;沈墨则更为直接,往往身形一闪,拳指间蕴含的混沌之力便已将地面魔物碾碎,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杀戮艺术。他刻意控制着力量,避免引起过大动静,但每一次出手,那逸散出的些许烛龙气息,都让周围的魔气产生细微的紊乱,也让苏婉清暗自心惊。
在一次清理掉几只潜伏在废墟中的影魔后,苏婉清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的力量……似乎对这些魔气有种……克制?”
沈墨动作微顿,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右手,手背上淡化的赤色龙鳞纹路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或许吧。”他语气平淡,“它们的气息,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这并非完全实话。那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感受,像是遇到了天敌,又像是……遇到了同源却走向歧路的堕落者。这种感应,随着接近天枢山脉而越发清晰。
就在这时,前方隐约传来了兵刃交击与法术爆鸣之声,夹杂着凄厉的惨叫与魔物的嘶吼。
“前面有人!”苏婉清神色一凛。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收敛气息,悄然潜行靠近。
穿过一片枯死的树林,眼前的景象让苏婉清瞳孔骤缩。只见一小队约十余名修士,正依托着一座半塌的钟楼废墟,苦苦抵挡着数十只魔物的围攻。这些修士衣衫褴褛,大多带伤,修为参差不齐,看样子像是某个被击溃的小门派残部或是逃难的散修。而围攻他们的魔物中,竟混杂着两三只气息明显强出一大截、形态更接近人形的精英魔兵!
修士们的防线已是摇摇欲坠,光罩明灭不定,不断有人倒下。一名手持巨斧的壮汉被一只精英魔兵利爪贯穿胸膛,发出不甘的怒吼倒下;一名女修为了保护身后的伤者,被魔火点燃,化作惨烈的火人。
“是玄音阁的人!他们的服饰……”苏婉清认出了那些修士袍服上的特殊纹路,那是一个以音律入道的小门派,与玄天宗素有往来。她再无犹豫,清叱一声,身剑合一,化作一道冰蓝色长虹,径直杀入战团!
剑光过处,寒气肆虐,瞬间将几只低阶魔物冻结、崩碎。苏婉清的加入,宛如强心剂,让濒临崩溃的防线精神一振。
沈墨却没有立刻现身。他隐在暗处,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最终锁定在那三只精英魔兵身上。它们似乎拥有一定的智慧,并未急于进攻,而是指挥着低阶魔物消耗对方力量,猩红的眼中闪烁着残忍与戏谑的光芒。
就在一只精英魔兵趁苏婉清被另一侧魔物纠缠,悄然从阴影中探出利爪,袭向她后心之际——
嗤!
一道凝练至极、几乎微不可见的灰芒破空而至,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那魔兵额心的魔核之上!
魔兵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的猩红光芒瞬间黯淡,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埃。
另外两只精英魔兵顿时发出惊怒的嘶吼,舍弃了其他目标,同时扑向灰芒射来的方向!
沈墨的身影终于从藏身处缓缓走出。面对两只堪比金丹修士的精英魔兵夹击,他面色不变,只是右臂之上,赤色龙鳞纹路骤然亮起微光。他没有闪避,而是双拳齐出,拳锋之上,混沌气流缠绕,隐隐有龙吟之声低啸。
“轰!轰!”
两声沉闷的巨响几乎不分先后。那两只精英魔兵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身躯在半空中便开始寸寸碎裂,最终爆成两团精纯的魔气,被沈墨拳锋残留的混沌之力迅速中和、湮灭。
剩下的低阶魔物顿时失去了指挥,陷入混乱,很快被苏婉清和残余的修士清理一空。
战斗结束,幸存的七八名修士瘫坐在地,大口喘息,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置信。他们看向苏婉清的目光充满感激,而当目光转向沈墨时,却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敌意取代!
“是……是他!那个灾星!” 一个年轻修士指着沈墨,声音尖利,充满了恐惧。
“沈墨!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他引来了天魔!他是祸源!”
幸存的修士们如同惊弓之鸟,纷纷挣扎着起身,拿起法器对准沈墨,如临大敌。哪怕他刚刚才出手救了他们,但那深入骨髓的“灾星”印象,以及此刻他身上那未散尽的、令人心悸的混沌气息,都让他们无法产生丝毫信任。
苏婉清立刻挡在沈墨与众人之间,急声道:“诸位道友冷静!刚才是他出手击杀了那三只魔兵!若非是他,我们恐怕都已……”
“苏仙子!你怎可与这灾星为伍!” 一名看似头领的中年修士打断她,他断了一臂,伤口还在渗血,眼神却充满愤怒与不解,“宗门通缉令上写得明明白白!他是引发灾祸的罪魁祸首!你乃玄天宗高徒,切莫被他蒙蔽!”
沈墨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