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问米·通幽
书名:异物志 作者: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4370字 发布时间:2025-12-05

清末民初,岭南潮汕地区,榕江流域有个叫“渡头墟”的圩镇。镇上有个姓蔡的妇人,人称“蔡仙姑”,年约五十,平日里与寻常农妇无异,只在每月初一、十五两日,于自家那间幽暗的厢房内“开坛问米”。

所谓“问米”,乃是岭南民间流传的一种通灵术,据说能请亡魂附身于“仙姑”(又称“米婆”)之体,借其口与阳世亲人对话。


蔡仙姑问米极灵验,所言亡者生前琐事、未了心愿,往往分毫不差。但她规矩甚严:一问只请一魂,不问枉死凶魂,不问无主孤魂,更不问寿数天机。酬劳不拘钱财,五谷杂粮、鲜果线香皆可,唯求心诚。渡头墟及周边乡里,凡有思念故亲、心有挂碍者,多会备礼上门求问。


这年开春,圩镇来了个年轻人,名叫陈继业,约莫二十出头,穿着城里学生装,提着西式皮箱,是省城医科专门学堂的学生。他此番回乡,是因收到家书,言其守寡多年的母亲蔡氏病重。陈继业自幼丧父,由母亲含辛茹苦抚养,并卖田供其读书,母子感情极深。


然而,当陈继业匆匆赶回渡头墟老宅时,母亲已在前夜咽了气。左邻右舍帮忙操办后事,都说蔡氏是思念儿子成疾,加上多年劳累,油尽灯枯。陈继业悲痛欲绝,抚棺痛哭,心中充满了未能尽孝送终的愧疚与憾恨。


守灵第三夜,一位远房婶娘悄悄拉住陈继业,低声道:“继业啊,你娘去得突然,怕是有话没交代完。蔡仙姑就在镇上,不如去‘问’一次,听听你娘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你也好了却一桩牵挂。”


陈继业自幼在外读书,受新式教育,对鬼神之事向来嗤之为“愚昧迷信”。他本想拒绝,但看着母亲冰冷的棺木,想到母子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那股钻心的遗憾让他犹豫了。或许……哪怕只是求个心理安慰?


最终,他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态,带着一袋上等白米和几封银元,按照乡人指点,找到了蔡仙姑那间位于老街深处的老屋。


时值月中,正是蔡仙姑“开坛”之日。屋内陈设简陋,光线昏暗,正中一张八仙桌,铺着褪色的红布,桌上供着一碗清水、三炷线香,还有一只盛满白米的陶碗。蔡仙姑坐在桌后,面容清癯,眼神平静无波,与寻常农妇无异。


“后生,欲问何人?”蔡仙姑声音平平。


“晚生陈继业,想问问……先母蔡氏。”陈继业将米和银元奉上。


蔡仙姑只收了那袋米,银元推回:“心诚即可。报上令堂生辰八字、籍贯姓氏,还有你与她的关系。”


陈继业一一照做。蔡仙姑闭目静坐片刻,示意陈继业在对面坐下。她伸出枯瘦的双手,掌心向下,虚悬于那碗白米之上,口中开始念诵一段音调古怪、含混不清的咒文。屋内的空气似乎渐渐凝滞,线香的烟气不再笔直上升,而是扭曲盘旋。那碗中的白米,竟微微颤动起来,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陈继业虽不信,此刻也不禁屏住呼吸。


约莫一盏茶功夫,蔡仙姑浑身一颤,头颅低垂下去。再抬起头时,她的眼神、神态、甚至嘴角细微的纹路,都发生了奇异的变化!那不再是蔡仙姑本人平静无波的眼神,而是一种陈继业熟悉无比的、属于母亲的——慈爱、疲惫,又带着深深牵挂的眼神!


“业……业儿……”‘蔡仙姑’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母亲特有的潮汕口音与语调!


陈继业浑身剧震,如遭电击!这声音、这神态……太像了!像得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娘……是您吗?”他声音发颤。


“是我……儿啊,莫哭……”‘母亲’的魂魄借蔡仙姑之口说道,语气充满怜惜,“娘走得太急……没等到你回来……心里放不下……”


接下来的对话,让陈继业心中残存的疑虑彻底冰消。‘母亲’提到了只有母子二人才知道的儿时趣事,说起他离家时塞在他行囊底层的几块银元是如何省吃俭用攒下的,甚至说出他胸口有颗红痣的位置……这些隐秘,绝无外人知晓!


陈继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仿佛真的在与母亲进行最后的告别。‘母亲’殷殷叮嘱他保重身体,用心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又说自己并无太多未了之事,只望他平安喜乐。


最后,‘母亲’叹了口气,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缥缈:“业儿……娘还有一事……咱家老宅……你床底下……第三块地砖……有点松动……下面……下面……”


话到这里,蔡仙姑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喉中发出“咯咯”的怪响,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她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发白,那碗中的白米竟像沸水般跳动起来!


“不……不行……有……别的……”蔡仙姑本人的意识似乎在挣扎,声音变得扭曲断续,“……凶……不能问……”


陈继业大惊:“娘!你怎么了?下面有什么?”


“走……快走……” ‘母亲’的声音与蔡仙姑痛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惊惧,“别挖……不能挖……有……”


话音未落,蔡仙姑“哇”地吐出一口黑气,整个人向后仰倒,瘫在椅子上,昏死过去。桌上那碗白米,中心赫然出现一个漩涡状的凹陷,边缘的米粒变得焦黑。


陈继业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蔡仙姑,掐人中,灌热水。好半晌,蔡仙姑才悠悠醒转,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全是虚汗,眼神涣散,仿佛大病一场。


“仙姑,您没事吧?刚才……刚才我娘她……”陈继业急问。


蔡仙姑喘息着,摆摆手,眼中尽是后怕:“后生……你母亲……最后想说的那事……沾了‘凶煞’……有别的厉害东西……在旁边听着……差点……差点把它也引来……坏了规矩……我也险些回不来……”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那地砖下的东西……我劝你,莫要去动。有些旧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你母亲最后的魂念,已被惊扰,速去烧些纸钱,莫再深究。”


陈继业心中疑窦丛生,但见蔡仙姑模样骇人,不敢多问,只得满腹困惑地回家。


然而,“床下第三块地砖”这句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母亲想告诉他什么?下面藏着什么?为何会引来“凶煞”?联想母亲临终前的病重,以及她多年来独自守着这老宅的艰辛,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浮现——莫非母亲之死,另有隐情?


纠结数日后,陈继业终究抵不过探究真相的冲动。他避开邻里,在一个深夜,撬开了自己旧日床榻下的第三块地砖。


砖下是潮湿的泥土。他用手挖了几下,指尖忽然触到一个硬物。提灯一照,竟是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木匣!木匣很旧,边缘磨损,还挂着一把生锈的小铜锁。


陈继业心跳如鼓,用力掰开铜锁。匣中并无金银财宝,只有几样物件:一叠发黄的当票和借据,借款人都是同一个名字——陈继业已故多年的父亲,陈广福;几封字迹拙劣、充满哀求的恐吓信,要求蔡氏还钱,落款是几个陌生名字,日期都在陈继业父亲去世前后;还有一张泛黄的、按着血手印的契约残片,内容模糊,但隐约可见“以宅抵债”、“限期不还,后果自负”等字眼。


最底下,压着一件让陈继业浑身冰凉的东西——一根锈迹斑斑、顶端带有暗褐色污渍的……铁钎!像是建筑所用,但那股不祥的污渍,让人联想到干涸的血迹。


陈继业脑中“轰”的一声。他想起童年时一些模糊的记忆:父亲去世前家里常有陌生凶恶的人上门吵闹;父亲“意外”失足跌落江中尸骨无存后,那些人还来过几次,被母亲拿着菜刀拼命赶走;母亲后来变卖了大部分田产,才渐渐清静下来……还有母亲多年来独居老宅,即便再艰难也绝口不提卖宅子……


一个可怕的推论浮现:父亲并非简单意外身亡,很可能是欠下巨额赌债,被债主逼死,甚至……母亲可能知道更多内情,那些债主或许也曾威胁过她们母子!这根铁钎,莫非是凶器?母亲将它埋藏于此,是恐惧,是证据,还是一种无奈的封存?


而母亲临终前想通过“问米”告诉他的,正是这个隐藏多年的秘密,这个老宅之下可能埋藏的罪恶与危险!难怪会引来“凶煞”——若父亲真是被害,其魂岂能不怨?那些债主中,是否也有横死者?


陈继业双手颤抖,瘫坐在地。他终于明白蔡仙姑的警告有多沉重。这秘密如同一口深井,揭开井盖,涌出的可能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怨毒。


他该怎么做?报官?事隔多年,证据模糊,仇人或许早已不在。置之不理?这秘密如同毒刺,扎在心里,母亲含冤抱屈多年,自己岂能装作不知?


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屋外忽然狂风大作,拍打着窗棂,仿佛无数手掌在拍打。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映在墙上,扭曲出怪异的影子。他仿佛听到风中夹杂着隐隐的呜咽与……金属拖地的摩擦声?


陈继业毛骨悚然,猛地想起蔡仙姑的话——“有别的厉害东西在旁边听着”。难道自己挖出木匣的举动,已经惊动了什么?


他连滚爬爬地将木匣重新埋好,覆上地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迷茫。科学的训练告诉他这些都是心理作用,但亲身经历的“问米”与手中铁钎的冰冷触感,又让他无法完全用理性解释。


此后数日,陈继业精神恍惚,常做噩梦。梦中总见一个模糊的、浑身湿漉漉的男人身影,站在床前,手中似乎提着什么铁器,呜呜咽咽,想要诉说什么,却始终无法听清。老宅里也开始出现怪声,夜半时分,阁楼常有脚步声,厨房的水缸水面无端泛起涟漪。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惊动,便再难安宁。母亲想告诉他秘密,或许是希望他能有个防备,或是想了却一桩心事,却没想到这秘密本身,就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陈继业最终没有报官。他草草处理完母亲丧事,将老宅托付给远亲照看,自己带着那个沉重的秘密和满腔困惑,提前返回了省城。他更加发奋读书,后来成为一名医生,致力于救人疾苦,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弥补或冲刷掉那股萦绕不去的阴霾与不安。


但他终生未再踏入老宅长住。而渡头墟关于蔡仙姑“问米”的传说依旧,只是多了一条暗语:莫问凶事,莫掘旧土,有些米,煮成了夹生饭,便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清白了。


那碗能通幽的白米,照见的不仅是亡魂的牵挂,有时,也是生者无力承受的、暗沉如铁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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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谱诠释:


· 鬼物/现象: 问米·通幽(通灵仪式·媒介) & 牵连魂念(信息扰动)

· 出处: 源于岭南及东南亚华人圈流传的“问米”(又称“落阴”、“关亡”)习俗,是一种通过特定仪式和媒介(米、水、香等),由灵媒(米婆)引导亡魂暂时附体进行交流的民间巫术。

· 本相:

· 问米仪式: 一种高度依赖灵媒个人体质、精神力量与传承仪轨的通灵术。其核心在于灵媒通过自我催眠、念咒、媒介接触等方式,降低自身意识屏障,成为一个临时的“通道”或“容器”,吸引并容纳特定的、较为平和且有亲近血缘或因果联系的亡魂意识片段。并非所有亡魂都能被召唤,也非所有信息都能传递,受制于亡魂状态、灵媒能力、现场环境及无形规则。

· 牵连魂念与凶煞: 当所问之事涉及亡魂的强烈怨念、血腥秘密或与其他凶戾存在(如害命者的恶魂、地缚怨灵)相关时,通灵过程可能像一盏明灯,不仅照亮目标魂念,也可能吸引或惊动黑暗中其他“存在”。这些“存在”可能试图干扰仪式、窃听信息,甚至顺着媒介联系侵蚀灵媒或在场生者。蔡仙姑口中的“凶煞”即是此类。

· 陈父之魂(推测): 可能因横死(被害)且秘密未昭,成为带有怨念的地缚灵或徘徊灵,其魂念与埋藏凶器(铁钎)及老宅之地紧密相连。当蔡氏魂念试图揭示秘密时,便扰动了他的魂念场域。

· 理念: 通幽之术如履冰,阴阳相隔有深堑;米能载魂亦招祸,往事如刀慎掀帘。 本章通过陈继业“问米”的经历,探讨了通灵术的双刃剑性质——既能慰藉生者,也可能揭开不堪回首的残酷真相,甚至引发不可测的后续影响。故事强调了“知情权”的沉重代价:有些秘密被埋藏,不仅是为了掩盖罪恶,有时也是为了保护生者不被过去的阴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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