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昭的马来语视频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刀，将“耍大牌”的舆论脓包切开引流。舆论在二十四小时内迅速逆转，那些煽动性的帖子虽然还在，但下面开始出现大量质疑和反驳的声音。
《槟城星报》那位王记者再也没有出现过，据说报社高层紧急开会，撤掉了原本计划刊登的“深度报道”。
陈金水更是焦头烂额——反贪委员会突然上门，带走了公司三年的账本；几家合作多年的银行同时发函要求提前核查抵押资产；更糟糕的是，当年那个安居工程的受害者家属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内部检测报告，联合了几十户人家准备集体诉讼。
阿龙则彻底消失了，据说是为了躲避重新启动调查的伤人案，跑路去了泰国。
表面上看，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但顾昭昭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林霄和陆明珠投入了如此多的资源，绝不可能因为一次受挫就收手。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只会更加谨慎，等待下一击必杀的机会。
《山河故人》的拍摄进入中后期，戏份越来越重，情感冲突也越发激烈。顾昭昭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角色中，每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是常态。
这天拍摄的是全片情绪爆发点之一：林晚的丈夫陈文（徐峰饰）因为参与工人运动，被殖民当局逮捕。林晚四处奔走营救，却屡屡碰壁，最终在深夜的雨中，独自一人跪在橡胶林里痛哭。
这场戏对演员的要求极高，需要从压抑的绝望到彻底的崩溃，再到哭过之后重新站起的坚韧，情绪跨度大，层次复杂。
开拍前，顾昭昭独自在化妆间酝酿情绪。她闭上眼睛，回想剧本里林晚的经历：从接受新式教育的富家小姐，到嫁入日渐没落的橡胶园家族，再到丈夫入狱、家族产业濒临破产……这个女人身上承载了太多时代的重量。
“顾小姐，准备好了吗？”场务敲门。
“马上。”顾昭昭睁开眼，眼神已经变了。那不是顾昭昭的眼神，是林晚的——疲惫、焦虑，却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拍摄地点选在橡胶林深处一处较为开阔的空地。人工降雨设备已经架设完毕，巨大的水幕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各部门准备！”副导演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遍片场。
顾昭昭站在雨中，单薄的衣衫瞬间湿透，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
“Action！”
镜头缓缓推进。
林晚跪在泥泞的地上，双手深深插入泥土中。她起初只是无声地颤抖，肩膀抽动着，像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然后，第一声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破碎而痛苦。
那哭声起初很小，渐渐放大，最终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她仰起头，任由雨水砸在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那不是表演，那是灵魂的嘶吼，是一个女人在时代洪流中被碾碎又试图拼凑起来的悲鸣。
监视器后，陈凯森导演紧紧盯着屏幕，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屏住呼吸，片场只剩下人造雨声和顾昭昭那令人心碎的哭声。
整整三分钟的长镜头，一气呵成。
“Cut！”
陈凯森导演喊停的瞬间，片场一片寂静。好几秒钟后，才有人轻轻吐出一口气。
顾昭昭还跪在雨中，肩膀微微颤抖。叶知秋立刻拿着毛巾和毯子冲过去，却被陈凯森抬手制止了。
“让她待一会儿。”老导演低声说，眼中流露出罕见的赞赏和心疼，“她在出戏。”
果然，又过了半分钟，顾昭昭自己缓缓站起身。她的眼神渐渐清明，虽然脸上还带着泪痕，但那股属于林晚的绝望已经褪去。她接过叶知秋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对陈凯森点了点头。
“这条过了。”陈凯森难得地露出笑容，“顾昭昭，你今天的表现，可以拿奖。”
这是极高的评价。周围的工作人员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
然而，就在顾昭昭走向休息区，准备换下湿衣服时——
“啊！”
一声惊叫从不远处的道具准备区传来！
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和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道具架不知怎么突然倒塌，架子上摆放的各种仿古器皿摔了一地，碎片四溅。负责那一片区域的两个道具助理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其中一个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怎么回事？！”陈凯森刚刚的好心情瞬间消失，脸色铁青。
道具组负责人李师傅匆匆跑过去检查，脸色越来越难看：“导演……这个架子……被人动过手脚！固定底座的螺丝松了至少三颗！”
又是“意外”。
片场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这才消停了几天？
顾昭昭眼神微冷。她知道，这不是冲着她来的——道具架倒塌的位置离她刚才拍摄的地方有十几米远，伤到的也是道具助理。但恰恰因为如此，才更可疑。
如果是针对她，为什么选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如果是随机破坏，为什么偏偏选在她刚刚完成一场高难度戏份、所有人都松懈下来的时刻？
这更像是一种示威，一种警告：我还在盯着你，我随时可以制造混乱。
【开始了！新一轮骚扰！】
【这次不是直接针对昭昭，是制造剧组内部恐慌。】
【想让大家觉得剧组不安全，影响拍摄进度和士气。】
【林霄和陆明珠学聪明了，知道硬来不行，就玩阴的。】
【后面肯定还有！】
弹幕的分析印证了顾昭昭的猜测。她走到陈凯森身边，低声道：“导演，这事不简单。我建议全面检查所有高空、重物设备，特别是今天拍摄要用的。”
陈凯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立刻下令：“暂停拍摄两小时！所有部门自查安全隐患！李师傅，你带人重点检查所有道具架、灯光架、威亚设备！发现任何问题立刻上报！”
剧组再次陷入紧张的自查中。
顾昭昭回到休息棚换衣服，叶知秋帮她擦干头发，压低声音说：“傅总那边有进展。查到林霄通过一个新加坡的中间人，收买了剧组里一个灯光助理的远房亲戚。那个亲戚在槟城开五金店，螺丝松动需要的工具和机会……”
“所以还是内部有人。”顾昭昭并不意外，“查到是谁了吗？”
“具体身份还没锁定，但范围已经缩小到灯光组和道具组交界的几个流动岗。”叶知秋说，“傅总建议先不打草惊蛇，暗中监控，等他们下一步动作。”
“同意。”顾昭昭换好干爽的衣服，“告诉傅深，对方在试探我们的反应。如果我们大张旗鼓清查，他们就会蛰伏；如果我们表现得若无其事，他们可能会加快动作。”
“我明白。”
两小时的安全检查，果然又发现了三处隐患：一个威亚装置的滑轮有轻微磨损；一盏大型聚光灯的悬挂链有一节链接环有裂痕；还有一个拍摄要用的仿古书柜，背板的固定钉少了两个。
都是些“小问题”，不至于立刻造成严重事故，但如果在拍摄中使用，后果不堪设想。
陈凯森导演震怒，当场开除了两个负责相关区域的基层管理人员，并宣布从即日起，所有设备每日开工前、收工后必须由双人交叉检查签字。
“我知道有些人收了不该收的钱，想在剧组里搞事。”陈凯森站在全体剧组人员面前，声音冷得像冰，“我陈凯森在影视圈四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再让我抓到一次，不管是故意还是‘疏忽’，立刻报警！我让你在东南亚影视圈永远混不下去！”
老导演的雷霆之怒震慑了所有人。接下来的几天，拍摄异常顺利，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然而顾昭昭心中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她知道，毒蛇只是缩回了洞穴，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一周后，剧组转场到槟城老街拍摄一组街景戏。这是林晚为了营救丈夫，四处求人，在街头奔走的场景。需要大量的群众演员，场景复杂，调度困难。
开拍前，顾昭昭在临时化妆间做准备。今天她的妆要更憔悴些，眼下的青黑和嘴唇的干裂都要仔细刻画。
化妆师是个四十多岁的马来西亚华人，叫阿梅姐，手艺很好，话也不多。她正专注地给顾昭昭上底妆，忽然手抖了一下，粉扑差点掉在地上。
“阿梅姐，你没事吧？”顾昭昭从镜子里看着她。
“没、没事。”阿梅姐勉强笑了笑，“昨晚没睡好。”
顾昭昭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眼神也有些飘忽。这不是单纯的没睡好，更像是紧张，甚至是恐惧。
“阿梅姐，”顾昭昭语气温和，“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在剧组这些日子，我一直很感谢你的照顾。”
阿梅姐的手顿住了。她看着镜子里顾昭昭清澈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真的没事，顾小姐。我们继续吧。”
顾昭昭没有再追问，但心中已经留了意。
开拍后，一切如常。老街的戏份拍摄得很顺利，顾昭昭在人群中穿梭，将一个绝望中寻找希望的女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中午休息时，顾昭昭特意让叶知秋去找阿梅姐，借口说下午的妆需要调整，请她过来商量。
阿梅姐来的时候，神色依然有些不安。顾昭昭让叶知秋守在门外，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阿梅姐，这里没有别人。”顾昭昭看着她，“你早上状态不对，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让你在我的化妆品里做手脚？”
阿梅姐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恐惧：“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
顾昭昭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温和：“我猜的。这几天剧组不太平，你又突然这么紧张，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出别的。”
阿梅姐的防线彻底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顾小姐，我对不起你……他们、他们抓了我儿子……说如果我不在你的粉底里加东西，就、就……”
“加了什么？”顾昭昭冷静地问。
“一种……一种慢性的过敏源。”阿梅姐泣不成声，“接触皮肤后不会立刻发作，但几天后会长红疹、溃烂……他们说要让你在电影节红毯上出丑……我没办法，我儿子才十五岁……”
顾昭昭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家人威胁，逼人就范。
“东西呢？”她问。
“在、在我的化妆箱夹层里……我还没用……”阿梅姐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半瓶无色液体。
顾昭昭接过瓶子，看了看：“他们什么时候要结果？”
“三天后……说三天后必须看到你脸上开始起反应……”
三天后，正好是剧组计划拍摄一场盛大宴会的戏份，林晚需要盛装出席，妆容会很浓。如果那时脸上开始过敏，拍摄必然受阻。
“阿梅姐，”顾昭昭将瓶子收好，“这件事你告诉我，是对的。你儿子在哪里？被谁抓了？”
“在、在吉隆坡……我也不知道是谁，只接到电话和照片……”阿梅姐颤抖着拿出手机，给顾昭昭看照片。一个瘦弱的少年被绑在椅子上，嘴巴被封住，眼神惊恐。
照片背景很暗，看不出具体位置。
“电话能打通吗？”顾昭昭问。
“能……但他们只让我等指示……”
顾昭昭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阿梅姐，你听我说。瓶子我先收着，你继续配合他们，就说已经加进我的化妆品里了。我会让傅总的人去救你儿子，同时追查背后的人。在这期间，你要表现得正常，不能让他们起疑。能做到吗？”
阿梅姐愣住了：“顾小姐，你、你不怪我？还要救我儿子？”
“你是被逼的。”顾昭昭握住她的手，“我们女人在这世上生存不容易，我理解你的难处。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互相帮助。相信我，我们会把你儿子平安救出来的。”
阿梅姐泪如雨下，连连点头：“谢谢……谢谢你顾小姐……我、我一定配合！”
安抚好阿梅姐，顾昭昭立刻联系了傅深，将情况说明。
傅深的反应很快：“吉隆坡那边我有朋友，救人没问题。但对方既然敢绑架，肯定做好了防范。我需要时间布局，最快也要两天。”
“两天够了。”顾昭昭说，“阿梅姐已经答应配合，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反过来引蛇出洞。”
“你想怎么做？”
顾昭昭看着窗外槟城老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不是想看我过敏出丑吗？那我就‘过敏’给他们看。不过，是在我们控制的时间、地点，用我们准备好的‘症状’。”
电话那头，傅深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顾昭昭，你真是个天生的战士。”
“被逼出来的。”顾昭昭淡淡地说，“对了，那个瓶子里的东西，我让叶知秋送去化验。如果能反向追踪到来源，或许能揪出更深的线索。”
“好。我这边全力配合。”
挂断电话，顾昭昭站在窗前，看着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阳光很好，游客的笑声隐约传来。
但她知道，在这片阳光下，暗处的较量从未停止。
这一次，她要主动出击。
刀锋上的舞蹈已经开始，而她，要做那个掌控节奏的人。
阿梅姐的化妆箱，那个装着“慢性过敏源”的夹层，此刻成了最关键的诱饵。
而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顾昭昭拿起剧本，重新翻开。
下午还有戏要拍。
这场戏，她必须演好。
因为现实中的戏，也同样不能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