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深同意了顾昭昭的请求,但附加了极其严苛的条件:接触必须在绝对保密、安全可控的环境下进行;必须有专业的法律顾问、心理医生和安保人员全程在场;谈话内容全程录音录像;接触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且顾昭昭不能直接与“林秀兰”发生任何身体接触或承诺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一切后续行动需待调查完全清楚后由傅氏团队处理。
顾昭昭一一应允。她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式。
地点定在傅氏旗下一家高端私人疗养院的一间特殊会客室,这里环境清幽,隔音保密性极佳,且配有完善的医疗和安保设施。林秀兰以“接受慈善医疗检查”的名义被秘密接来,她显然不知道真正的目的,显得有些不安和戒备。
顾昭昭提前到达,坐在会客室一端。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素颜,长发披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攻击性。叶知秋、傅氏指派的张律师(女)、一位女性心理专家,以及两名保镖在单向玻璃后的观察室待命,随时可以介入。
门被轻轻推开,护工搀扶着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正是新闻上那个“林秀兰”。她比新闻里看起来更加苍白憔悴,眼神浑浊,带着长期生活困顿留下的麻木和一丝惊惶。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
看到顾昭昭的瞬间,她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愧疚、痛苦、渴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像被扼住了喉咙。
顾昭昭的心脏也猛地揪紧。尽管做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个可能是赋予自己生命、又将自己遗弃的女人,那种冲击感依然强烈。她努力保持表情平静,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请坐。”
林秀兰在护工的搀扶下,有些局促地坐下,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顾昭昭。
张律师通过室内通话设备,用平缓清晰的语气说明了这次会面的性质和规则,强调了录音录像和在场人员,并告知林秀兰她有权保持沉默或要求终止会面。
林秀兰紧张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我……我知道。”
顾昭昭深吸一口气,开口,声音尽量温和:“林女士,你好。我叫顾昭昭。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请你如实告诉我,可以吗?”
林秀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顾昭昭一眼,又低下头去,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昭昭……我……我对不起你……我真的没办法……当年……”
“林女士,”张律师适时打断,“请先从最基本的情况说起。请问,你和顾昭昭小姐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林秀兰抽泣着,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两样东西——一枚样式古朴的玉佩(和赵建国夫妇手里那枚一模一样!),还有一张已经严重褪色、边角残缺的婴儿出生证明复印件,上面母亲姓名栏确实是“林秀兰”,婴儿姓名处被划掉改成了“顾昭昭”。
“这玉佩……是当年那位顾太太留下的,说是给孩子的念想……出生证明……是我偷偷留下的……”林秀兰泣不成声,“你……你真的是我女儿……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顾昭昭看着那枚玉佩和出生证明,心中波澜起伏。物证似乎对得上。
“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把我送给顾家?”顾昭昭直接问道。
林秀兰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我……我当时在顾家做帮佣……顾先生和顾太太人很好,但一直没孩子……我……我那时年轻,不懂事,跟一个来送货的工人……有了你……那男人知道后跑了……我爹妈觉得丢人,要打死我……我没办法,只能躲到城里,在顾家做工……后来肚子大了,瞒不住……顾太太看我可怜,又一直想要个孩子……就跟我商量,说她们可以收养你,给你最好的生活……她们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回老家,不要再出现……我……我当时又怕又傻,就……就答应了……”
她的叙述颠三倒四,充满了那个年代底层女性的悲惨和无奈。听起来,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年轻女佣,被主家“善意”收养了私生女的故事。
但顾昭昭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疑点:第一,顾家父母(尤其是顾母)真的会如此“仁慈”地收养一个女佣的私生女,并视如己出(至少表面上是)?第二,那笔“遣散费”的数额和性质?第三,林秀兰之后二十多年几乎消失,是单纯的守诺,还是……被迫?
“那之后呢?你为什么一直不出现?现在又为什么出现?”顾昭昭追问。
林秀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拿了钱……回老家没多久,钱就被我爹妈和兄弟拿走了……我自己身体也不好……嫁了人,过得也不好……男人死了……我一直不敢打听你的消息,怕打扰你……也怕……怕顾家……前阵子,突然有几个城里人找到我,说我女儿现在是大明星了,叫顾昭昭,还给我看了你的照片……他们说我生病了,需要钱,让我来找你……说你是明星,有钱,应该赡养生母……还教我怎么说,怎么做……我……我一开始不愿意,但他们说,如果我不来,就让我在老家待不下去……我实在没办法了……”
果然是被胁迫的!幕后指使者清晰无比——就是那些“城里人”,也就是林霄的人!
“那些城里人长什么样?叫什么?怎么联系你的?”张律师立刻追问。
林秀兰摇头:“他们……他们没说名字,看着都挺体面的……有男有女……给我留了个电话号码,让我有事打那个电话……还给了我一些钱,让我看病……但我怕……”
她提供的电话号码,经过核实,是一个无法追踪的一次性号码。
“顾家那边,后来有没有再找过你?或者给过你什么?”顾昭昭问。
林秀兰茫然地摇头:“没有……再也没联系过……”
谈话持续了四十分钟。林秀兰的情绪几度崩溃,反复道歉、哭泣,讲述的内容也多有矛盾重复之处。心理专家在观察室分析,认为她的恐惧和愧疚感是真实的,但关于某些细节的记忆可能存在模糊或选择性遗忘,不排除有被误导或胁迫后自我说服的成分。
会面时间到。护工将情绪激动的林秀兰搀扶了出去,安排她在疗养院暂住,接受进一步的身体检查和心理安抚(这是傅氏人道主义援助的一部分,也便于监控)。
顾昭昭留在会客室里,久久不语。信息量巨大,真伪难辨。
“初步判断,”张律师走进来,分析道,“林秀兰很可能确实是您的生物学母亲,当年因困境被顾家收养了您。但她现在的出现和指控,是受人指使和操控的。她本身也是受害者,但她的证词在法律上存在瑕疵,且容易被人利用煽动舆论。”
“顾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很关键。”叶知秋也走了进来,“如果林秀兰说的是真的,顾家当年是知情并主动收养,那他们对您的态度一直如此冷淡,甚至纵容陆明珠母女针对您,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顾昭昭揉着眉心。身世之谜揭开了一角,却引出了更多疑问:顾家收养她的真实动机是什么?仅仅是发善心?还是另有隐情?林秀兰当年是否完全自愿?那笔“遣散费”到底有多少?顾家是否用这笔钱彻底买断了关系,甚至……包含了封口费?
“下一步怎么办?”叶知秋问。
“继续深入调查顾家二十多年前的经济状况、社会关系,特别是与林秀兰老家可能存在的联系。”顾昭昭眼神锐利,“同时,加强对林秀兰的保护和监控,防止她被对方再次接触或伤害。她现在是关键证人,也是突破口。”
“那舆论……”叶知秋担忧。
“暂时不回应。”顾昭昭道,“等我们掌握更多证据。傅总那边的法律和公关手段继续。另外,联系一下……顾家。”她顿了顿,“我要亲自回去一趟。”
既然迷雾的中心指向顾家,那她就必须去面对那对名义上的父母,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周特助打来电话,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顾小姐,刚刚收到消息,林秀兰在疗养院安排的房间内,试图割腕自杀,已被及时发现,暂无生命危险,但情绪极不稳定。她说……有人打电话威胁她,说如果她不继续按照要求指控你,就让她和你都不得好死。”
顾昭昭瞳孔骤缩!
林霄!他果然还有后手!而且如此狠毒,连一个重病缠身、被他利用的可怜女人都不放过!
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战争,已经白热化。
对方开始不择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