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位于加州的私人艺术研修中心,坐落在一片远离尘嚣的山谷之中。环境清幽,设施一流,最重要的是安保级别极高,未经许可,连一只苍蝇都很难飞进来。顾昭昭一行人很快搬入了这里,开始了与世隔绝的闭关训练。
陈凯森导演工作室发来的训练计划堪称“魔鬼日程”。每天的时间被精确分割到分钟:
· 清晨:体能训练(长跑、核心力量、瑜伽),以应对可能的高强度拍摄。
· 上午:表演理论及实践。安娜老师主导,内容涵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迈斯纳方法等系统训练,重点锤炼情感记忆、即兴反应和角色深度构建。顾昭昭需要反复研读《山河故人》的完整剧本(保密级别极高),撰写详细的人物小传,并针对林晚不同人生阶段设计独特的肢体语言和习惯动作。
· 下午:语言与文化浸入。聘请了资深语言教练,强化英语台词发音、语调、以及特定年代和地域的用语习惯。同时,安排了华裔历史学者和民俗专家,讲解二十世纪中叶以来海外华人的生存状态、文化冲突与身份认同,观看大量纪录片和历史影像资料。顾昭昭还需要学习那个年代华人女性可能掌握的技能,如简单的缝纫、传统糕点制作等。
· 晚上:观摩与拉片。系统观看陈凯森导演的所有作品,以及他推崇的、与《山河故人》题材或风格相近的经典电影,撰写观影笔记,分析导演的视听语言和表演调度。同时,反复观看自己试镜的录像(导演组提供),在安娜指导下逐帧分析优缺点。
· 深夜:个人研习与反思。整理一天所学,撰写训练日记,冥想进入角色状态。
除了这些固定课程,每月还会有一次来自陈凯森导演团队的“阶段性考核”,形式不定,可能是即兴表演命题,可能是对某一历史事件的理解阐述,也可能是与临时搭配的演员完成一段高难度对手戏。
训练强度之大,内容之深,远超顾昭昭以往的任何经历。最初几天,她几乎累到虚脱,肌肉酸痛,大脑因信息过载而嗡嗡作响。但强大的意志力和对目标的渴望支撑着她。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叶知秋负责打理一切外部事务,屏蔽所有不必要的干扰,同时定期向周特助汇报顾昭昭的训练进展和状态。傅深没有直接联系过她,但周特助偶尔会转达一些简短的、关于某个表演难点或历史背景的“建议”,显然傅深也在关注着她的进度。
国内关于她“试镜失败”、“资源崩盘”的谣言,在叶知秋团队和傅氏公关的联合压制下,渐渐平息,但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暗处的苔藓,等待着再次滋生的机会。林霄那边似乎也暂时偃旗息鼓,不知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还是在等待她“训练失败”的消息。
闭关的第一个月,顾昭昭在痛苦中挣扎适应。语言关是最大的障碍之一,为了达到导演要求的“带有特定口音但清晰自然”的英语台词水平,她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到舌头打结,录音反复听,纠正每一个细微的发音。历史文化课程信息量巨大,她需要快速消化吸收,并转化为对角色的理解。
表演训练更是剥皮抽筋般的痛苦。安娜要求她彻底打破一些电视剧表演中形成的惯性(如依赖镜头找角度、情绪表达过于外放),转而追求更生活化、更内敛、但细节更丰富的电影式表演。为了一个“听到乡音时眼神的细微变化”,她可能反复练习几十遍,直到安娜点头。
第一次阶段性考核来临。导演组通过视频连线,给出命题:“林晚在异国街头,无意中看到一幅来自故乡的、廉价的风景画明信片,请表演她看到、触摸、然后放下的全过程。不能有台词。”
没有上下文,没有具体情境,全靠演员自身的理解和即兴发挥。
顾昭昭站在空旷的训练室里,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中年林晚,刚刚结束一天在洗衣房的繁重工作,手指粗糙,身心俱疲,走在陌生的、喧嚣的街头。路边摊贩的杂物中,一抹熟悉的色彩撞入眼帘……
她走过去,脚步微微迟疑。蹲下身,拿起那张印着家乡山水、却印刷粗糙的明信片。手指轻轻拂过画面,指尖传来纸张廉价的触感。她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然后渐渐聚焦,瞳孔微微收缩,仿佛透过这粗糙的印刷品,看到了记忆深处真实的山水、老屋、炊烟。呼吸变得轻微而绵长。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想笑,却又化开成一丝更深的怅惘。她盯着明信片看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停滞。然后,极其缓慢地,将明信片放回原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置一件易碎的珍宝。放下的瞬间,她的手指在明信片边缘停留了一秒,然后决然收回。站起身,没有再看一眼,继续向前走,背影挺直,但脚步似乎比刚才更沉了一分。
表演结束。视频那头的导演组沉默了几秒,副导演点了点头:“情绪层次有了,细节还可以更丰富。比如触摸明信片时,手指的颤抖可以更细微,放下后的那一步停顿,可以再延长半秒。继续。”
没有表扬,只有更苛刻的要求。但顾昭昭知道,这已经是初步的认可。
考核结束,她回到房间,感觉比连续训练一整天还要累。但心中却燃烧着火焰。她看到了进步,看到了方向。
闭关的第二个月,训练渐入佳境。身体适应了强度,表演开始找到感觉,语言也流畅了许多。她开始能够更自如地切换于林晚的不同年龄段之间,青年时的敏感与倔强,中年时的疲惫与坚韧,偶尔在训练间隙的恍惚中,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林晚。
第二次考核,是现场与一位聘请来的老华侨演员,完成一段关于“是否要送孩子回祖国读书”的争执戏。顾昭昭需要饰演坚持送孩子回去、认为不能忘本的林晚。这一次,她的表演更加沉稳,台词节奏和情感爆发点都控制得更好,与老演员的互动也真实自然。考核后,导演组给出了“人物逻辑清晰,对抗性张力足够,但后期和解时的微妙转变还可以更细腻”的评价。
进步是显而易见的。连一向严格的安娜,脸上也露出了更多笑容。
然而,高强度的训练和极致的专注也带来了副作用。顾昭昭开始失眠,梦里全是剧本片段和历史画面。体重因为巨大的消耗而下降,虽然更加清瘦符合角色后期形象,但叶知秋和安娜都担心她的健康。
“昭昭,你需要放松,哪怕一天。”叶知秋劝道。
“我没事。”顾昭昭对着镜子练习一个沧桑的笑容,“还差得远呢。”
她知道时间宝贵,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林晚这个角色,已经不仅仅是她事业上的一个目标,更成了她必须攻克的堡垒,一个证明自己、回击所有质疑的象征。
闭关的第三个月,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训练内容更加综合和实战化。顾昭昭需要独立完成一段长达十分钟的独角戏,展现林晚在人生最低谷时(丈夫重病、孩子叛逆、店铺面临倒闭)的内心独白和抉择。
这是最难的一关。没有对手演员带动,全靠自身撑起整个表演空间和情感张力。
顾昭昭将自己关在训练室里整整三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反复打磨这段戏。她查阅了大量那个年代华裔女性的口述历史,揣摩她们在绝境中的心态。她将自己的恐惧、孤独、不甘,以及对成功的渴望,全部投射到林晚身上。
考核当天,导演组亲自来到了研修中心。
没有舞台,没有华丽的灯光,只有一间布置成七十年代华人家庭模样的房间。顾昭昭穿着朴素的旧衣服,素面朝天,甚至特意在眼下画上了淡淡的阴影,显得疲惫而沧桑。
表演开始。
她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手里摩挲着丈夫的病历单和催缴房租的通知,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没有哭喊,没有咆哮,只有平静到令人心碎的叙述,夹杂着回忆的碎片、现实的挣扎、以及对未来的渺茫希望。她的声音时而低沉沙哑,时而带着一丝虚幻的轻柔,眼神时而涣散,时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在绝望的深渊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十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又仿佛一瞬那么短。
表演结束,房间里鸦雀无声。
陈凯森导演久久地注视着顾昭昭,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副导演和制片人也神情严肃。
漫长的沉默后,陈凯森导演缓缓站起身,走到顾昭昭面前。
“顾昭昭,”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这三个月,你让我看到了一个演员的极限在哪里。”
顾昭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晚这个角色,”陈凯森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的了。”
刹那间,所有的疲惫、压力、委屈、坚持,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又在瞬间化为巨大的狂喜和释然!顾昭昭眼圈一红,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向陈凯森导演鞠了一躬。
“谢谢导演!我一定不负所托!”
三个月的魔鬼闭关,地狱训练。
她,闯过来了!
林晚,我来了。
而好莱坞,乃至整个世界,请准备好,迎接一个全新的顾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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