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挺奇怪的，明明窗外月色正好，明明手边咖啡温热，可就是会没来由地想起一些句子。
今晚，飘进我脑海里的，是那句老掉牙的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老掉牙，是因为以前不懂。小时候，我们总以为时间是个懒洋洋的老头，走得慢吞吞，总以为身边的大人会像院子里的老槐树一样，永远等在那里。
直到2007年，那个懒洋洋的老头突然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拽着我的外公，头也不回地跑了。
那一年，我好像是小学四年级，又好像是五年级。记忆这东西，真不靠谱，像被雨水打湿的旧报纸，字迹晕开，不成样子。
我只记得，那一年冬天特别冷。外公的生日，成了他的忌日。生命这本大书，他就这么突兀地翻到了最后一页，连个招呼都没打。
我的外公，那可是我的超级英雄。他是我的偶像，我的信仰，是我童年世界里最坚固的那堵墙。墙塌了。世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有没有哭。孩子的悲伤，有时候是迟钝的，像冬眠的熊，要过很久才会醒来。
我只记得，外公走后没几天，就是新年。那年的年夜饭，我们家没凑齐。饭桌上，大人们的沉默像一块块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鞭炮声从别家传来，热闹是他们的，我们只有一屋子的冷清。那年的“年”，就这么过去了，像个没写完的句子，潦草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真奇怪，明明过去了那么多年，今夜，当我重新铺开纸，想把这些旧事写下来的时候，心脏还是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一阵阵地闷痛。
我妈说，我从小就是个情感特别重的孩子，念旧，一块橡皮、一本旧书都能珍藏好久。她说，外公其实最疼我们这些小不点。
他总爱板着一张脸，像个严肃的教导主任，但那只是他的伪装。他那张严肃面具下，藏着一颗比棉花糖还软的心。
外公是退伍军人，腰杆挺得笔直，走路带风。他还懂中医，什么望闻问切、针灸推拿，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简直就是神医。
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找他。他那双手，既能扛枪，也能拈起细细的银针，在穴位上创造小小的奇迹。
他还是个厉害的风水先生，谁家要盖房子、办喜事，都得请他去算个好日子，看看八字。他说准，就一定准。
他就像个宝藏，肚子里装满了我们不懂的神秘学问。可惜，我们这群小毛孩，没一个能继承他的衣钵。
大人们总说，是外公不愿意教。可现在想想，一个那么有才华的人，怎么会不想把毕生所学传下去呢？
大概是我们当时太小了，只顾着追蜻蜓、玩泥巴，从没意识到，那些看似古板的技艺里，藏着一个人一生的智慧和风骨。
如今，宝藏随着他一起，埋进了土里，只留下我们这些“本可以”的叹息。
每一次想起这些，眼泪就像没拧紧的水龙头，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只是现在，我学会了在它掉下来之前，迅速地转过身，假装看看窗外的风景。成年人的世界，连哭都得偷偷摸摸。
十几年后，外婆也走了。我是在一个深夜接到电话的。挂了电话，我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整片枕头。这个在我过年回家时，还会带我去街上买鞭炮玩的老太太；这个我曾信誓旦旦，说要带她去天安门看升旗的老太太，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我。
这成了我人生里一个巨大的窟窿，风呼呼地往里灌。这件事，连同外公的离去，还有另一件我不敢轻易触碰的往事，成了我心里的三根刺。一碰，就疼得寝食难安，食不下咽。
你看，悲伤这个话题，在我这里，总是绕不开他们。
我知道，人活着，就得经历这些。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凑齐了，才算一个完整的人。
可悲伤这玩意儿，真的太沉了。它像一件湿透了的棉袄，又冷又重，脱不下来。
尤其是我这种人，心思重，爱钻牛角尖，骨子里还有股拧巴的“犟”。悲伤一来，我就容易把自己关进小黑屋，变得阴沉、神经质，像个刺猬，谁靠近就扎谁。
悲伤会让人往下掉，掉进一个很深很深的洞里。我想把它赶走，可它就像我的影子，根本甩不掉。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时间吧。人们总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它确实能让记忆变得模糊，让那些清晰的画面褪色、斑驳，像看了太多遍的老电影，情节都有些错乱了。
但它真的能治愈一切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让疼痛从尖锐的刺痛，变成了绵长的钝痛。
或许，悲伤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证明。它证明我们曾经多么用力地爱过。
我们经历生老病死，我们尝遍悲欢离合，这些伤口结成的疤，会让我们内心变得更强大。就像树的年轮，一圈一圈，记录了它经历过的风霜雨雪。
人生在世，谁还没在深夜里崩溃过呢？悲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失去了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勇气。
既然摆脱不了，那就和它握手言和吧。“人生不是轨道，而是旷野。允许一切发生，包括那些让我们流泪的事情。”
就让悲伤成为一条河吧。它从过去流来，带着我的思念和遗憾，它不会停下，但它会裹挟着我，继续往前流。
我不用非得爬上岸，我可以就这么在河里漂着，学会游泳，学会与波浪共舞。总有一天，我会漂到一片更开阔的水域，那里有阳光，有微风，有两岸的花香。
“人生这趟列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我们能做的，就是挥手告别时，用力一点；记住他们时，用心一点。”
那些离开的人，不是消失了，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了我们的记忆里，活成了我们身体里的一部分。
我们带着他们的爱和期望，继续往前走，去经历，去体验，去成为那个他们希望我们成为，也让我们自己喜欢的人。
你看，人生总有坦途，也总有泥泞。但只要往前走，总会“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程山水一程歌，一路荆棘一路花。我们都会上岸的，以我们自己的方式，在属于我们自己的彼岸。
所以，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我们，是经历过风雨，依然愿意相信彩虹的，最好、最棒、最最最优秀的存在。
不是因为我们无所不能，而是因为我们哭过、痛过，却依然站在这里，温柔地，爱着这个世界，也爱着，伤痕累累却依旧闪闪发光的我们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