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把母亲扶上马背,自己紧跟着翻身上马。她一手揽住母亲的腰,一手攥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马匹立刻扬蹄狂奔。身后马蹄声密集如鼓,萧景琰率人断后,刀光在月色下频频闪动。
母亲身体僵硬,靠在她胸前不住发抖,嘴里反复念着“别来”“危险”。谢昭昭咬紧牙关,把母亲往怀里压得更紧些,低声说:“我带你回家。”
前方山道狭窄,马速不得不放缓。崔婉儿策马靠近,递来一只小瓷瓶:“这是解毒散,混在水里喂下去,能缓神智混乱。”
谢昭昭接过瓷瓶塞进袖袋,没说话。母亲突然扭过头,指甲抠进她手臂:“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不会骑马!不会杀人!”
谢昭昭没躲,任她抓挠,只低头贴着母亲耳朵说:“我会骑马,是因为你要我活着。我会杀人,是因为他们想让你死。”
母亲动作一顿,眼神涣散,嘴唇颤抖着,却没再出声。谢昭昭趁机取出水囊,倒了些水,把药粉化开,轻轻托起母亲下巴:“喝一口。”
母亲摇头,水洒在衣襟上。谢昭昭不急,又倒了一点,耐心等她张嘴。第三次,母亲终于吞咽下去,喉咙滚动,眼睛却始终盯着她脸,像是在辨认什么。
队伍冲出山口,平原在望。远处城楼轮廓隐约可见,火把连成一线,是慕容轩带兵接应。谢昭昭刚松一口气,身后箭啸破空——三支弩箭钉入马臀,坐骑嘶鸣人立。
她抱着母亲滚落草地,萧景琰已回身劈落两箭,第三支擦过他肩甲,带出一道血痕。他没回头,反手掷刀,刀锋穿透树丛,一声闷哼后归于寂静。
“换马!”萧景琰低喝。
崔婉儿牵来备用马匹,谢昭昭先把母亲抱上去,自己正要上马,母亲突然扑下来抱住她腿:“别走!他们追来了!他们会把你关进地宫!”
谢昭昭蹲下,双手捧住母亲的脸:“看着我。我是谢昭昭,你教我写字、教我背诗、教我别怕黑的那个谢昭昭。”
母亲瞳孔颤动,嘴唇哆嗦,突然抬手摸她眉骨:“这里……小时候磕在石阶上,留了个疤。”
谢昭昭点头:“你还骂我没长眼,罚我抄了三天《千字文》。”
母亲眼泪涌出来,一把抱住她脖子,哭得浑身发抖:“我的昭昭……真的是你……他们骗我说你死了……骗我说你五岁就淹死了……”
谢昭昭闭眼忍住泪意,轻拍母亲后背:“我没死,我长大了,现在轮到我护着你。”
萧景琰把她们重新扶上马,自己翻身上另一匹,与谢昭昭并驾齐驱。母亲靠在谢昭昭肩上昏睡过去,呼吸浅而急促。谢昭昭腾出一只手,悄悄探她脉搏,指下跳动微弱紊乱。
“毒入脏腑。”萧景琰低声说,“青梧的药方里掺了蚀心草,专毁记忆和神志。”
谢昭昭手指收紧:“赵无极想让她忘了我,忘了过去,变成一具听话的傀儡。”
“不止。”萧景琰从怀中取出一张染血布条,“刺客袖中藏的密令,提到‘寒山寺地宫乃前朝龙脉锁魂阵’——你母亲被囚,不只是为了控制你。”
谢昭昭接过布条,指尖摩挲上面字迹,没说话。队伍疾驰入城,直抵府邸。门房早得消息,大门洞开,仆役列队两侧,无人敢抬头。
谢昭昭亲自把母亲抱进内室,放在榻上。崔婉儿立刻上前诊脉,银针扎入几处穴位,又开方命人煎药。谢昭昭站在榻边,盯着母亲手腕脚踝的旧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先让她睡。”崔婉儿轻声劝,“药效上来之前,别刺激她。”
谢昭昭点头,却没离开。她跪在榻前,额头抵着床沿,声音低哑:“娘,我回来了。这江山,我要亲手洗净了献给您。”
母亲在睡梦中皱眉,手指无意识抓挠被褥,嘴里含糊念着“昭昭别哭”。谢昭昭伸手握住那只手,十指紧扣,不再松开。
门外脚步声近,萧景琰在屏风外停住:“赵无极已封锁四门,宣称长公主遭逆贼劫持,悬赏缉拿。”
谢昭昭没抬头:“让他悬赏。明日朝会,我会带着母亲上殿,当众揭他老底。”
“你母亲现在的状态——”
“我知道。”谢昭昭打断他,“所以今晚必须让她清醒片刻。哪怕只有一刻钟,我也要她亲眼看见,她的女儿没死,没疯,没认贼作父。”
崔婉儿端药进来,谢昭昭亲自接过,一勺勺喂进母亲嘴里。药汁苦涩,母亲皱眉挣扎,谢昭昭捏住她下颌,语气不容抗拒:“咽下去。你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了,怎么看着我替你报仇?”
母亲被迫吞咽,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谢昭昭用袖子擦去,继续喂下一勺。一碗药尽,母亲呼吸渐稳,眼皮颤动,似有转醒迹象。
谢昭昭俯身,在她耳边轻语:“娘,睁开眼看看我。”
母亲睫毛剧烈抖动,缓缓睁开。眼神起初茫然,继而聚焦在谢昭昭脸上,嘴唇翕动:“昭昭……真的是你?”
谢昭昭点头:“是我。我回来了。”
母亲抬手抚她脸颊,指尖冰凉:“你瘦了……也高了……像个大人了。”
谢昭昭抓住那只手按在自己脸上:“我长大了,能护住你了。赵无极、寒山寺、地宫里的铁链——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母亲眼神骤然清明,反手扣住她手腕:“别去!那是龙脉锁魂阵!进去的人……都会变成活死人!”
谢昭昭怔住:“你知道?”
母亲点头,声音急促:“你外祖父临终前告诉我……寒山寺地下镇着前朝国运,赵无极想借你娘的命……重启阵法……篡改天命!”
谢昭昭与萧景琰对视一眼,后者眉头紧锁。母亲说完这句话,眼神又开始涣散,身体往后倒去。谢昭昭急忙扶住,母亲却已昏睡过去,呼吸重回紊乱。
“龙脉锁魂阵……”萧景琰低声重复,“难怪赵无极非要囚禁长公主——她血脉特殊,是唯一能激活阵法的人。”
谢昭昭替母亲掖好被角,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浓重,远处宫灯如星。她沉默良久,突然开口:“明日朝会,我要赵无极当众承认,是他十五年前火烧皇陵,伪造母亲死讯。”
萧景琰走到她身侧:“证据不足。”
“不需要证据。”谢昭昭转身,眼中寒光凛冽,“我带着活生生的母亲上殿,就是最好的证据。他若敢否认,我就让全城百姓看看,他是怎么把一个活人关在地宫十五年。”
崔婉儿欲言又止,最终只轻声道:“可长公主神志未清,万一在殿上……”
“她会清醒的。”谢昭昭打断她,“你连夜配药,我要她在辰时三刻,神志清明地走进金銮殿。”
崔婉儿领命退下。萧景琰仍站在原地,目光沉沉:“你赌得太大。”
谢昭昭冷笑:“我赌的不是朝堂公理,是赵无极的恐惧。他怕天下人知道真相,更怕我母亲想起更多——比如,龙脉阵眼究竟在哪里。”
萧景琰没再劝,只道:“我守在外面,有事叫我。”
他转身要走,谢昭昭突然叫住他:“萧景琰。”
他停步回头。
“谢谢你。”她说,“没有你,我接不回她。”
萧景琰沉默片刻,只道:“明日辰时,我送你们上殿。”
他离开后,谢昭昭回到榻前,重新跪下。母亲在睡梦中呢喃,手指无意识抓挠她的衣袖。谢昭昭握住那只手,贴在自己额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娘,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让所有人跪在你面前,求你原谅。”
窗外更鼓敲响,夜已深。谢昭昭始终未动,像一尊石像守在母亲榻前。直到东方泛白,第一缕晨光透进窗棂,她才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亮得惊人。
“娘,该起来了。”她轻声说,“我们去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