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赵无极还跪着,额头贴地,官袍下摆被露水浸透。谢昭昭没看他,径直迈上丹陛。身后脚步声整齐,是萧景琰带着禁军跟上来,甲胄未卸,刀鞘擦过石阶发出轻响。
金銮殿门大开,文武百官已列队候立。没人说话,连咳嗽声都压得极低。谢昭昭走到御阶前站定,袖中玉珏与虎符轻轻相碰,声音不大,却让前排几个老臣肩膀一抖。
“带朔方王。”她开口,声音不高,但整个大殿都听得清。
两名禁军押着人从侧门进来。朔方王衣衫凌乱,肩头血迹干涸发黑,走路踉跄,却仍挺着脖子。他抬头扫视群臣,目光最后落在谢昭昭脸上,嘴角扯了扯:“郡主好手段。”
谢昭昭没理他,转身对殿内众人道:“今日早朝,不议国事,只审一人。”她抬手,崔婉儿捧着托盘上前,盘中放着半片染血的绢布。“先帝血诏残片,诸位可还认得?”
前排几位老臣凑近看了,有人脸色发白,有人嘴唇发抖。慕容轩站在武将队列最前,抱拳道:“末将认得,是先帝亲笔,盖的是东宫印。”
谢昭昭点头,又从袖中取出玉珏,当众拼在血诏残片旁。严丝合缝,龙纹连贯,整块信物在晨光下泛出青光。殿内顿时嗡声四起,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后退半步。
赵无极不知何时已起身,站在文官队列末尾,声音沉稳:“血诏真假尚无定论,郡主此举有违祖制。”
“祖制?”谢昭昭冷笑,“十五年前皇陵大火,长公主‘病逝’,太子痴傻,皇帝眼盲——那时的祖制在哪?”
朔方王突然大笑,笑声嘶哑:“丫头,你娘没死!”
殿内瞬间安静。谢昭昭眼神一凝,但没追问,只抬手示意禁军按住朔方王。“继续说,当年是谁下令围剿皇陵?谁放的火?谁伪造的病故文书?”
朔方王挣扎着抬头:“是我下的令,火是我放的,文书是赵相亲手写的。”他盯着赵无极,“相爷,你那会儿才刚入阁吧?写得一手好字,连先帝的私印都能仿。”
赵无极脸色不变:“王爷重伤之下胡言乱语,不足为信。”
谢昭昭没接话,只从崔婉儿手中接过一卷宗册,展开念道:“丙子年霜降,朔方王调兵三千,围皇陵三日。同日,长公主焚于寝殿,尸骨无存。记录者——礼部侍郎赵无极。”
她合上卷宗,看向赵无极:“相爷记性不好,我帮你记着。”
赵无极终于变了脸色,手按在腰间玉带上,似要发作。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甲胄碰撞的轻响。萧景琰转身,右手按在刀柄上,目光扫过殿门。
禁军分列两旁,刀已出鞘半寸。无人敢动。
谢昭昭重新面向群臣:“朔方王供认不讳,证据确凿。按律,当诛九族。”她顿了顿,“但我今日不杀他。”
朔方王猛地抬头:“你不杀我?”
“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这天下怎么变。”谢昭昭声音平静,“从今日起,本宫代天理政,摄政监国,直至太子康复或新君登基。”
殿内哗然。有人高喊“女子不得干政”,有人嚷着“祖制不可违”。慕容轩一步跨出队列,单膝跪地:“末将愿效忠摄政郡主,护国安民!”
紧接着是崔家、王家、李家……世家子弟陆续出列跪倒,最后连部分文官也低头行礼。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最终沉默。
赵无极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谢昭昭走下御阶,停在他面前:“相爷不贺?”
“老臣……恭贺摄政郡主。”赵无极缓缓弯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谢昭昭没再逼他,转身回到御阶前,环视全场:“第一道政令——彻查十五年前皇陵旧案,所有涉案人员,无论生死,一律追责。第二道——开仓放粮,赈济流民,三日内各州府必须上报灾情。第三道——整编禁军,由萧景琰全权统领。”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金牌,高举过头:“有异议者,现在提。”
无人应声。
朔方王突然挣脱禁军,扑向御阶:“你娘真没死!她被埋在——”
话没说完,萧景琰已闪身挡在谢昭昭前,刀鞘横击,正中朔方王颈侧。老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谢昭昭低头看他,眼神冷得像冰:“押下去,关进诏狱最底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他。”
禁军拖走朔方王时,他还在喃喃重复那句话。谢昭昭没理会,只对崔婉儿道:“去查丙子年霜降前后所有进出皇陵的记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崔婉儿领命退下。慕容轩上前一步:“城西水患已控,死士尸体正在打捞,是否要公示?”
“公示。”谢昭昭点头,“让百姓知道,谁在背后捅刀子。”
早朝散时已近正午。群臣鱼贯而出,没人敢多看谢昭昭一眼。赵无极走在最后,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萧景琰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赵无极垂眼离开。
殿内只剩谢昭昭和萧景琰。她揉了揉眉心,轻声道:“他说我娘没死。”
“听见了。”萧景琰没动,“塔里地砖下的合葬图,刻的也是丙子年霜降。”
谢昭昭沉默良久,突然问:“你当时在塔顶,除了图,还看见什么?”
萧景琰走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图旁有行小字——‘非亡,乃隐’。”
谢昭昭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不知道。”萧景琰摇头,“字迹很旧,不像近年刻的。”
她攥紧袖中玉珏,指节发白。萧景琰伸手覆上她的手背:“别急,人既然没死,总会找到。”
谢昭昭没答话,只慢慢松开手指,把玉珏放回袖中。她转身走向殿门,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传令下去,今晚我要见那个盲童。”
“哪个盲童?”
“城西那个,说听得见龙吟的。”她停下脚步,“问他,昨夜除了龙吟,还听见什么。”
萧景琰点头,没再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金銮殿,阳光洒在丹陛上,影子拉得很长。谢昭昭突然开口:“你说,我娘要是真活着,为什么十五年都不来找我?”
萧景琰没回答。风从殿角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