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里的血水凝成暗红硬块时,谢昭昭已坐在案前翻完青梧的供词第七遍。她把纸页拍在桌上,抬头对廊下侍卫说:“去库房取朔方王去年进贡的羊脂玉佩,找匠人仿三枚,明早我要验货。”
萧景琰肩头缠着新换的绷带走进来,手里拎着刚熬好的药罐。“喝完再折腾。”他把药碗推到她手边,“慕容轩在偏厅等了半个时辰。”
“让他等着。”谢昭昭蘸墨在密信末尾画押,顺手将半枚虎符夹进信纸折痕里,“传令下去,后日寒山寺废塔清场,就说太子要做法事超度战死将士。”
药碗被挪开三寸。萧景琰抽出她压着的密信扫了一眼:“假虎符诱饵太明显。”
“就是要他觉得明显。”谢昭昭夺回信纸塞进火漆筒,“朔方王多疑,越像陷阱他越要踩——毕竟他亲儿子还扣在我手里。”
晨雾未散时崔婉儿捧着食盒进来,看见满地碎瓷片愣住。“姐姐又和萧大人吵架了?”
“他嫌我布的局不够精细。”谢昭昭咬开新一锅药包,苦味漫出来也不皱眉,“你去盯着玉佩仿制,戌时前必须送到寒山寺地窖。”
崔婉儿放下食盒要走,又被叫住。“等等。”谢昭昭从袖袋摸出枚铜钱,“给城西盲童买糖糕,就说...龙吟声听得准,赏他的。”
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慕容轩终于被放进书房。他抖开折扇遮脸:“太子妃好大的架子,连赵相派来的说客都晾在二门吃灰。”
“赵无极的人?”谢昭昭头也不抬地批军报,“拖去西市砍了,首级挂城楼。”
扇子啪地合上。慕容轩凑近案桌:“真要引朔方王入京?那老狐狸连亲卫营都驻在三百里外。”
“所以他才会上钩。”谢昭昭抽出密信递给他,“送去朔方驿馆,亲手交到他们主簿手上。”
慕容轩接过火漆筒转身就走,到门口忽又停步:“若他带五千铁骑来呢?”
“那就让全城百姓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谢昭昭捏碎手中核桃,壳渣簌簌落进砚台。
戌时三刻,寒山寺废塔四周的草丛里埋进最后一批火雷。萧景琰蹲在第三层窗洞调试引线,听见楼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该你来的地方。”
谢昭昭提着宫灯踏过腐朽木板,光晕照亮塔壁斑驳的壁画。“当年母后带我来上香,说这塔镇着前朝龙脉。”她突然用灯柄敲击某块地砖,闷响在空塔里荡出回音。
萧景琰按住她手腕:“别碰机关。”
“不是机关。”谢昭昭甩开他,蹲下身抠出砖缝里的泥垢,“你看这双凤衔珠图——本朝禁用凤纹逾制,除非...”话音戛然而止,她猛地将宫灯塞给萧景琰,“去顶层守着,子时前不许下来。”
塔外传来枯枝断裂声。谢昭昭独自留在二层,从怀中掏出真虎符摩挲片刻,突然冷笑出声:“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您说是不是啊,父王?”
朔方王的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丫头片子也配提‘父’字?”玄色大氅掠过积尘佛龛,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拿假虎符诓我,胆子倒是随了你娘。”
谢昭昭反手将虎符拍在壁画中央,金石相击声惊起檐角栖鸦。“十五年前您用这虎符调兵围剿皇陵,可想过今日?”她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的火焰胎记,“长公主没烧死在那场大火里,她的女儿更不会。”
塔顶突然传来机括转动声。朔方王暴退三步撞上佛像,玉佩与虎符同时发出嗡鸣。谢昭昭趁机掀袍亮出腰间金牌:“认得东宫十二卫的调兵令吗?您猜猜此刻城门是谁在把守?”
“贱人!”朔方王拔刀劈向壁画,刀锋却在触及凤凰眼睛时骤然转向——整面墙轰然塌陷,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引线。萧景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王爷最好别动,火雷连着护城河闸门。”
朔方王僵在原地,看着谢昭昭慢条斯理系好衣带。“你以为靠个前朝余孽就能...”
“萧景琰是前朝太子。”谢昭昭截断他的话,指尖划过腰牌上磨损的龙纹,“而我是先帝亲封的永宁郡主——您屠戮皇族时漏掉的那个。”
塔外突然响起整齐的甲胄碰撞声。崔婉儿的声音穿透夜雾:“姑娘!王李两家的私兵把寺庙围了!”
朔方王突然大笑,笑声震落梁上积灰。“好啊,连世家都给你策反了。”他猛地扯下玉佩砸向地面,“接着!”
玉佩在青砖上弹跳两下,滚到谢昭昭脚边。她弯腰拾起时,听见头顶传来萧景琰的警告:“别捡!”
已经晚了。玉佩裂开的瞬间,三支弩箭从不同角度射穿朔方王肩胛。谢昭昭握着残玉起身,看见慕容轩带着弓手从佛龛后转出。“抱歉王爷,令郎在牢里哭着求我们救他性命。”
朔方王跪倒在地,血顺着佛像莲座流成小溪。“你们...根本没打算谈判。”
“谈判?”谢昭昭将真虎符按进玉佩裂缝,严丝合缝的龙纹在月光下泛青,“我要的是您项上人头祭奠母后。”她突然转头对塔顶喊,“萧景琰,炸堤!”
轰隆巨响从城西方向传来。朔方王挣扎着抬头:“护城河...你淹自己的城?”
“淹的是您藏在民宅里的三千死士。”谢昭昭踩住他持刀的手,“现在,该算算我娘那笔账了。”
萧景琰从顶层跃下时,正看见谢昭昭用匕首挑开朔方王衣领。老人颈侧赫然有道与她胎记形状相同的灼痕。“原来如此。”她声音发颤,“当年火场里抱走我的...是您。”
慕容轩的剑尖抵住朔方王咽喉:“杀还是留?”
谢昭昭收刀入鞘,拽起地上半昏迷的人。“关进诏狱最底层。”她擦掉溅到脸上的血点,“明日早朝,我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听他亲口说清楚长公主是怎么‘病逝’的。”
离开废塔时天边已泛白。崔婉儿抱着披风追上来:“姐姐受伤了?”
“皮外伤。”谢昭昭推开她递来的帕子,突然抓住萧景琰胳膊,“方才在塔顶...你看见地砖下的东西了?”
萧景琰沉默着替她拢好散开的鬓发。“合葬图旁刻着‘丙子年霜降’。”他声音很轻,“那年你娘刚被册封为长公主。”
谢昭昭猛地攥紧他衣袖。远处传来号角声,新一天的早朝即将开始。她松开手整了整官服,迈步时袖中玉珏与虎符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宫门前跪着浑身湿透的赵无极。谢昭昭经过他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相爷起得真早。”
“老臣恭迎郡主凯旋。”赵无极额头贴着青砖,声音闷在石缝里,“不知王爷...”
“活得好好的。”谢昭昭踏上丹陛,“劳烦相爷准备纸笔,待会儿录口供要用。”
朝阳刺破云层时,谢昭昭站在金銮殿最高处俯视群臣。她摸了摸袖中两枚严丝合缝的信物,突然想起盲童昨夜说的话。龙吟声确实响彻全城——从今往后,这天下该换个主人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