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推门进来时,谢昭昭正把最后一道军令盖印封蜡。她没抬头,只说:“传下去,西门守军今夜换三班轮值,弓弩手退后二十步,火油桶摆在垛口内侧。”
“是。”青梧应声,却没动,“姑娘,朔方军那边刚递话,说子时准时攻东门。”
谢昭昭把印泥盒合上,抬眼:“你信?”
青梧低头:“属下不敢妄断。”
“那就按我说的办。”谢昭昭起身,披上外袍,“告诉萧景琰,带他的人去西门埋伏。东门留空,放他们进来。”
青梧迟疑一瞬:“可慕容公子那边……”
“他给的情报,我收着。”谢昭昭打断她,“但仗怎么打,我说了算。”
青梧领命退下。谢昭昭走到窗边,听见楼下甲胄碰撞声渐密。崔婉儿快步上楼,手里攥着一封急报:“姐姐,流民里混进了朔方死士,有人在粮袋里藏了刀。”
“让他们藏。”谢昭昭接过急报扫了一眼,“传令粥棚,今日发双份米,让流民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闹事。”
崔婉儿愣住:“可万一他们……”
“闹起来更好。”谢昭昭把急报撕碎,“朔方军最怕城里乱。越乱,他们越急着攻城。”
崔婉儿没再问,转身跑下楼传令。谢昭昭整理袖口,发现那半块玉珏不知何时滑到了腕间。她盯着看了片刻,随手塞回袖中。
西门城楼上,风比别处更烈。谢昭昭登上箭垛,俯视城外旷野。月光洒在荒草地上,映出几道模糊人影——那是她派出去的死士,扮作流民往敌营后方摸。萧景琰站在她身侧,低声说:“火堆已备好,等你信号。”
谢昭昭点头:“再等等。”
远处传来闷响,东门方向腾起火光。青梧快步走来:“姑娘,东门开了!朔方先锋队已入城!”
“关门。”谢昭昭下令,“放箭。”
号角声骤起,东门铁闸轰然落下。城内喊杀声炸开,火光冲天。谢昭昭却盯着西门方向——那里本该寂静无声,此刻却有马蹄声隐隐传来。
“来了。”萧景琰按住刀柄。
谢昭昭抬手,身后弓弩手齐刷刷拉满弦。城外旷野上,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为首将领高举长刀,直指城头。
“放!”
箭雨倾泻而下。第一波骑兵倒下大半,后队却不停,踩着同伴尸体继续冲锋。云梯搭上城墙的瞬间,滚木礌石砸落,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取谢昭昭咽喉。萧景琰横身挡在她面前,箭头穿透肩甲,血立刻洇透布料。他闷哼一声,反手折断箭杆,竟一步未退。
“你疯了?”谢昭昭抓住他胳膊。
“挡箭是我的活。”萧景琰甩开她手,拔刀劈翻一个攀上城头的敌兵,“别分心。”
谢昭昭咬牙,抓起令旗挥动。城下死士同时点燃火堆,烈焰瞬间吞没敌军后方粮草。朔方军阵脚大乱,前锋将领怒吼着调转马头。
就在此时,青梧突然从城楼阴影处冲出,直扑谢昭昭手中的令旗。谢昭昭早有防备,旋身扣住她手腕,顺势将人掼在地上。
“等你这步,三天了。”谢昭昭膝盖压住青梧后背,扯下她腰间令牌,“传假情报时,就该想到有今天。”
青梧挣扎着抬头:“你早知道我是……”
“从你进府第一天。”谢昭昭冷笑,夺过令牌塞给萧景琰,“带下去审。我要知道朔方王还给了她什么。”
萧景琰押人离开时,青梧袖中滑落半枚铜虎符。谢昭昭捡起来,与袖中玉珏并排放在掌心——两道断口纹路严丝合缝,拼成完整的龙形印记。
城下战局已定。朔方军溃败,残部向北逃窜。慕容轩带着世家私兵赶来支援,见状勒马停在城门外:“太子妃果然料事如神。”
谢昭昭站在箭垛前,没理他。崔婉儿小跑过来,递上湿布:“姐姐,擦擦脸上的灰。”
谢昭昭接过布巾,目光仍盯着掌心的虎符与玉珏。慕容轩翻身下马,独自登上城楼:“东门陷阱是我设的,为试你是否真信我。”
“我知道。”谢昭昭收起物件,“所以西门才是主战场。”
慕容轩沉默片刻:“你连我也算计在内。”
“乱世里,信谁都不如信自己。”谢昭昭转身走向楼梯,“明日午时,我要在府衙见到所有世家家主。谁不来,就当投了朔方。”
慕容轩看着她背影:“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昭昭脚步未停:“活下去,然后——”她回头,月光照在染血的衣襟上,“让想我死的人,先死。”
城楼下,盲童蹲在尸堆旁,正用树枝拨弄一枚掉落的铜钱。谢昭昭走过去,蹲下身把铜钱捡起来塞进他手里:“脏东西,别碰。”
盲童咧嘴一笑:“娘娘,我听见龙叫了。”
谢昭昭动作一顿。远处传来收兵号角,她起身时,袖中玉珏硌得锁骨生疼。萧景琰捂着伤肩走来,低声道:“青梧招了,朔方王许她事成后封县主。”
“意料之中。”谢昭昭迈步向前,“把供词抄三份,一份贴城门,两份送给王、李两家。”
萧景琰皱眉:“不怕他们狗急跳墙?”
“就是要他们跳。”谢昭昭推开府衙大门,“跳得越高,摔得越狠。”
烛火亮起时,她取出针线,亲手缝合萧景琰肩上伤口。血浸透三层布巾,他始终没吭一声。崔婉儿端药进来,看见这一幕悄悄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疼就说。”谢昭昭咬断线头。
“不疼。”萧景琰盯着她发顶,“你母亲当年也这样给人缝过伤?”
针尖一顿。谢昭昭把染血的布巾扔进铜盆:“提她做什么。”
“像。”萧景琰抓住她手腕,“连下针的手法都一样。”
谢昭昭甩开他,起身倒茶。茶汤晃出杯沿,她盯着水面涟漪,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也在骗我呢?”
萧景琰没答话,只是伸手抹去她脸上溅到的茶渍。门外传来脚步声,青梧被两名侍卫押着跪在廊下,声音发颤:“姑娘,虎符另一半……在朔方王贴身玉佩里。”
谢昭昭放下茶杯,走到门边。月光穿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盖住青梧颤抖的身形。
“知道了。”她关上门,插上门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铜盆里的血水渐渐凝固,像一块暗红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