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滚鞍下马时,靴底还沾着潼关的黄土。他声音嘶哑:“朔方王前锋距京城百里,打的是清君侧旗号。”谢昭昭没动,只把药碗搁在箭垛上,残液晃了晃,映出她半张脸。萧景琰按住刀柄,她却摇头:“让他来。”袖中炭笔滑落,在青砖划出折线,“我要他在万民注视下,亲手撕碎自己写的檄文。”
城门轰然洞开时,崔婉儿正蹲在台阶下给盲童包扎膝盖。孩子怀里玉珏滚到萧景琰脚边,他弯腰拾起,指腹擦过断口纹路。谢昭昭站在城头,甲胄未系披风,发丝被风吹得贴在颊侧。青梧带着衙役抬出二十口大锅,米粥热气腾腾漫过城墙。流民们起初缩在街角,直到有个妇人抱着啼哭的婴儿往前挪了半步。
“喝。”谢昭昭扬声,“朔方军若要攻城,先踩过你们的饭碗。”
先锋将勒马停在护城河外,铁甲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身后骑兵列阵如墙,马蹄刨地扬起尘土。城头突然传来孩童尖笑,盲童举着玉珏朝城下蹦跳:“将军吃粥!粥里没毒!”话音未落,萧景琰已闪身挡在谢昭昭前,三支弩箭钉入他脚边砖缝,尾羽犹自震颤。
“放肆!”先锋将怒喝,“谁敢伤我传令兵?”
城下骚动起来。几个流民汉子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绑在胸口的朔方军令牌。“昨夜换防时偷的!”有人高喊,“将军说今日破城后屠三日——”话没说完就被同伴捂住嘴拖走,可恐慌已像野火般蔓延。骑兵阵型出现细微松动,后排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谢昭昭突然解下腰间玉佩掷向城下。白玉砸在青石板上裂成两半,内里赫然嵌着半幅血诏。“先帝遗命在此。”她声音压过风声,“朔方王若认这道诏书,此刻就该跪接圣旨。”
先锋将脸色骤变。他猛地抽出佩刀指向城头,刀尖却微微发抖。萧景琰趁机混入敌阵,袖中密令替换掉传令兵怀里的羊皮卷。当伪造的撤军令被高举过头顶时,前排骑兵已开始调转马头。混乱中盲童被撞倒在地,玉珏脱手飞出,在千军万马蹄下咔嚓裂开。
谢昭昭瞳孔骤缩。那截露出的绢布上,朱砂小楷与她锁骨胎记轮廓完全重合。萧景琰劈手夺过残片塞进袖袋,转身时刀鞘扫倒两个冲上城楼的敌兵。崔婉儿尖叫着扑过来,药碗碎片割破她手掌,血珠滴在血诏残角上,竟与朱砂浑然一体。
“退兵!”先锋将终于吼出命令。他调转马头时,谢昭昭看见他脖颈青筋暴起。骑兵潮水般退去,却有匹无主战马冲进粥棚,铁蹄踏翻大锅。滚烫米粥泼在盲童背上,孩子却死死攥着半块玉珏不撒手。
暮色降临时,青梧带人清扫战场。她在马厩草料堆里翻出真正的朔方军密令,纸角还沾着马粪。萧景琰用匕首挑着递给谢昭昭:“他们原计划今夜火烧粮仓。”谢昭昭盯着密令末尾的虎符印,突然问:“玉珏里藏的东西,你早知道?”
萧景琰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另半块血诏。两片残绢拼合时,先帝玺印恰好构成完整凤凰图腾。崔婉儿裹着手掌凑过来,血迹在诏书上晕开一朵红梅。“姐姐的胎记……”她声音发颤,“二十年前清河崔氏那对龙凤胎,活下来的该是妹妹。”
城外忽然传来号角声。朔方王亲率中军到了,火把连成蜿蜒长龙。谢昭昭将血诏塞进甲胄内衬,转身时碰倒药碗。残液泼在青砖上,蜿蜒流向城垛缺口。盲童蜷在墙角舔舐玉珏断面,月光下那抹幽光与谢昭昭锁骨下的印记渐渐重叠。
萧景琰替她系紧披风系带,指尖擦过她后颈时顿了顿:“明日他若攻城……”
“不会。”谢昭昭打断他,抓起鼓槌重重擂响城楼战鼓。鼓声惊起栖鸦,黑压压掠过朔方军营地上空。她望着远处连绵火把,轻声道:“我要他亲眼看着,民心是怎么把刀锋磨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