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站在城楼正中,手里捏着那张墨迹未干的檄文。风从她指缝间穿过,纸页哗啦作响,上面“女帝暴政,天怒人怨”八个大字被阳光照得发亮。她没看一眼,直接将纸凑到火把前。火焰舔上纸角,转瞬吞没整张檄文,灰烬飘落时,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发出低低的骚动。
“诸位流民兄弟姐妹,”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你们听信这张纸,说我是暴君,那我今日便烧了它。可烧了它,你们的饭碗不会自己长出来,孩子的病不会自己好起来,冬天的棉衣也不会凭空落在肩上。”
人群静了一瞬。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往前挤了挤,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火把。
“从今日起,城西荒地划为安置区,官府发粮种、借农具,头三年免赋税。”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最前排几张枯瘦的脸,“家中有老弱病残者,可领双份口粮;孩童入官办义学,书本笔墨全免。”
底下有人喊:“当真?”
“我以太子妃之名立誓。”谢昭昭将燃尽的纸灰扬向空中,“若违此诺,便如此灰,风吹即散。”
人群先是沉默,继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几个汉子当场跪下磕头,妇人们抹着眼泪把孩子高高举起。崔婉儿适时捧出盖着朱印的告示,由衙役张贴在城墙两侧。青梧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将几份抄录的“朔方王密令”塞进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怀里。
萧景琰始终站在谢昭昭身后三步处。当一阵强风卷着火星扑向她面颊时,他上前半步,用袖子挡开飞溅的炭屑。谢昭昭指尖微颤,被他一把攥住。掌心相贴的瞬间,他低声道:“火是你点的,我替你挡风。”
她没抽回手,反而反握得更紧。底下有个盲童被人推搡着跌到最前面,怀里的破布包散开,露出半块玉珏。谢昭昭瞳孔骤缩——那残缺的轮廓,与她锁骨下方的胎记分毫不差。
赵氏残党的头目躲在茶楼二层,指甲深深掐进窗棂。他原想借檄文煽动民变,此刻却见百姓对着焚烧檄文的火焰叩拜。身旁幕僚急道:“大人,流民已倒向谢氏,我们埋的暗桩怕是要……”
“闭嘴。”头目阴沉着脸撕碎手中密报,“传信朔方王,就说谢昭昭伪造先帝遗诏,证据确凿。他若再按兵不动,等她收拢民心,下一个烧的就是他的王府!”
盲童被人群挤到台阶下,玉珏滚到萧景琰靴边。他弯腰拾起,指腹摩挲过断裂的纹路,抬眼时正对上谢昭昭的目光。她轻轻摇头,他便将玉珏收入袖中,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日头西斜时,流民代表被请上城楼。为首的老人颤巍巍递上血书:“娘娘恩德,草民愿率三千流民编入工部,修河渠、筑官道!”谢昭昭亲手扶起他,将朱批过的契约按在他掌心:“明日辰时,带着族人去户部领安家银。”
待人群散尽,青梧悄无声息出现在阴影里:“朔方王八百里加急调兵,先锋已至潼关。”谢昭昭扯下发簪,任长发垂落肩头:“比预想的早了五日。”萧景琰解下披风裹住她:“他怕你把民心烧成铁板一块。”
崔婉儿捧着药碗上来,碗底沉着两片参片:“姐姐连轴转了三天,喝口热的。”谢昭昭接过碗,指尖触到碗沿残留的胭脂印——那是崔婉儿惯用的海棠色。她突然问:“婉儿,你幼时可听过清河崔氏有对龙凤胎?”
崔婉儿手一抖,药汁溅上裙裾。她蹲身擦拭,后颈绷得笔直:“二十年前的事,奴婢那时还在吃奶呢。”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斥候滚鞍下马,嘶声禀报:“朔方王举‘清君侧’大旗,前锋距京城仅百里!”
谢昭昭将药碗搁在箭垛上,残液映出她半张脸。萧景琰按住腰间刀柄,她却摇头:“让他来。”转身时袖中滑落半截炭笔,在青砖上划出凌厉的折线,“我要他在万民注视下,亲手撕碎自己写的檄文。”
盲童蜷缩在城墙根,摸索着捡拾地上未燃尽的纸片。月光下,玉珏断口处泛着幽光,与某人锁骨下的印记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