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号的引擎尖啸仿佛要撕裂舰体，过载指示灯在控制面板上疯狂闪烁，映照着夜枭紧绷如岩石的侧脸。船身在狂暴的空间湍流中剧烈颠簸、震颤，如同被卷入无形的巨手揉捏。身后，那道从巨构“眼睛”中汇聚的、暗色的、扭曲空间的光束，如同死神的视线，正在缓慢而无可阻挡地延伸、聚焦。
“加速！再快点！”索尔的声音在警报声中断续传来，他死死抓住固定装置，眼睛盯着传感器屏幕上那代表毁灭光束前缘的、不断逼近的能量锋面。
艾莉西亚紧咬着嘴唇，双手在控制台上飞速操作，将飞船非关键系统的能量全部导向引擎和护盾，试图挤出最后一丝速度。“不行！空间扰动太强，常规引擎效率下降百分之四十！护盾在能量乱流中衰减速度是正常情况的五倍！”
林启感到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能“感觉”到那股来自巨构的、混杂着痛苦与毁灭意志的庞大“凝视”，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灵魂之上。那不是一个有明确逻辑的存在在攻击，更像是一种混乱、狂怒的本能释放，要将这片区域“清理”干净。
“转向！利用那个大型冰体残骸做掩护！”夜枭嘶吼道，双手在操纵杆上做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魅影”号猛地向侧下方俯冲，险之又险地擦过一块在空间中翻滚的、直径数公里的冰冻彗星残骸。
几乎就在同时，那道暗色的毁灭光束如同巨大的镰刀，横扫过他们刚才所在的轨道位置！光束扫过之处，空间本身发出无声的哀鸣，细小的尘埃和碎片瞬间被湮灭或扭曲成无法辨认的形态，连光线都在那里发生了诡异的偏折和消失。被光束边缘轻微擦中的彗星残骸，表面瞬间汽化、剥落，露出内部熔岩般炽热的核心，随即在后续的能量冲击中四分五裂！
仅仅是边缘擦过，就有如此威力！如果被直接命中，“魅影”号连同他们所有人，恐怕连分子都不会剩下。
爆炸的冲击波和空间畸变的余波追上飞船，将“魅影”号像狂风中的落叶般狠狠抛起、翻滚。舰内警报声连成一片，重力模拟系统失效，所有人都被惯性死死压在座椅上或甩向舱壁，剧痛和眩晕瞬间袭来。
“护盾剩余百分之七！结构完整性下降至百分之六十五！左舷推进器受损，输出功率下降！”艾莉西亚的声音在翻滚和噪音中艰难传来。
夜枭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和身体控制力，在飞船失控翻滚中强行稳住一部分姿态，利用剩余推进器的差动，艰难地将飞船从翻滚中拉出，继续沿着一条不规则的、试图脱离光束锁定范围的折线疯狂逃窜。
身后的巨构似乎并不满意这一次“清理”。它那庞大的身躯继续缓缓调整着姿态，核心处的暗色光芒再次开始汇聚，目标依然是这片区域——显然，它感知到了还有“异常”没有清除。
“它还在锁定我们！这样逃不掉的！光束充能速度比我们加速快！”索尔绝望地喊道。
常规方法确实不行了。他们需要变数。
林启的大脑在极度的压力和身体的不适中飞速运转。巨构的行为模式……是基于痛苦和愤怒的本能“净化”，目标明确——清除这片区域的“刺激源”和“异常”。“协会”的残骸已经被清除，现在它锁定的主要目标，就是“魅影”号。
那么，如果能让自己这艘船“消失”在它的感知里，或者变得“不那么异常”呢？
“艾莉西亚！能不能模拟‘协会’残骸最后时刻的能量特征？尤其是那种混乱、濒死的信号模式？”林启突然喊道。
艾莉西亚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是想……伪装成已经被‘净化’掉的残骸碎片？欺骗它的感知？”
“试试看！它现在是本能驱动，不是逻辑分析！快！”
艾莉西亚和索尔立刻合作，调取并分析刚才“协会”残骸解体前最后几秒钟捕捉到的电磁和能量辐射特征数据。那是一种混杂了系统崩溃、生命维持系统衰竭、未知技术泄露的、极度混乱且快速衰减的信号模式。
“正在建模……需要调整飞船外部能量辐射和部分非关键系统输出模式……这会进一步削弱护盾和引擎效率！”艾莉西亚警告。
“顾不了那么多了！执行！”林启下令。
“魅影”号的外表没有变化，但其主动传感器和部分外部设备被强行调整为模拟“协会”残骸的死亡信号模式。飞船本身的能量辐射被刻意扭曲、打乱，散发出一种“濒死”的、无序的波动。
同时，夜枭操纵飞船，不再进行高速直线逃离，而是改为模仿残骸碎片的无规律翻滚和飘移，速度也大幅降低，仿佛失去了动力。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那个远古存在的“感知”是基于某种模式识别，而非高精度扫描；赌它更倾向于清除“活跃”和“异常”的目标，而对已经“死亡”或“失去威胁”的残骸兴趣不大。
巨构核心处的暗色光束凝聚速度似乎……慢了一点点？它那庞大的“视线”（如果那能称为视线）似乎在“魅影”号这片区域多停留了几秒，扫描着这片空间。
飞船内部，空气几乎凝固。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停止。只能听到飞船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远处空间乱流的呜咽。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巨构核心的暗色光芒缓缓黯淡下去，并未再次发射。那庞大的身躯继续缓慢地调整着方向，似乎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了内太阳系，转向了火星、地球的方向。那道已经凝聚的暗色光束，如同它延伸的意志，依旧悬停在虚空，但锁定目标似乎已经转移。
“它……它放我们过去了？”索尔难以置信地低声说。
“不是放过，是认为我们已经‘处理’掉了。”林启长出一口气，感觉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它的‘净化’程序似乎判定这片区域已‘洁净’。但它还在继续转向内太阳系……它的最终‘净化’目标，恐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刚刚苏醒、充满痛苦和愤怒的“观察者”，在清理掉“打开牢笼”的“协会”和附近“异常”后，它的本能“净化”程序，很可能将整个内太阳系，尤其是可能存在“污染”和“刺激源”的地球，列为了下一个目标。
他们暂时逃脱了，但家园的危机，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因为“观察者”的“苏醒”和锁定，变得更加清晰和致命。
“快！调整航向，全速返航！我们必须赶在它之前，把消息带回去！”林启急切道。
“魅影”号不敢立刻恢复全功率航行，以免再次被识别为“异常”。夜枭小心翼翼地驾驶飞船，维持着残骸般的飘移姿态，慢慢远离巨构的直接“视线”范围，直到拉开足够距离，确认巨构没有再次反应后，才敢逐渐恢复动力，调整航向，向着地球方向开始漫长的加速。
归途比来时更加煎熬。不仅因为飞船受损、资源紧张，更因为心头压着那块名为“观察者”的巨石。他们带回了关键情报，却也带回了更深的绝望。
通过量子通讯阵列（在空间扰动下信号极其不稳定且延迟严重），他们断断续续地将初步发现——巨构可能是囚禁“观察者”的牢笼、“协会”打开了牢笼、“观察者”苏醒并开始执行“净化”程序——以及“观察者”正在转向内太阳系的警告，发送回了自由港和地球。
收到的回应充满了震惊和恐惧，但更多的是在巨大压力下被逼出的决绝。撤离工作已经进入最疯狂的阶段，但“零号档案库”的容量和准备时间终究有限。一部分人开始提议更激进、更绝望的方案：利用尚存的大型飞船，携带尽可能多的基因和知识库，尝试逃离太阳系，成为流浪的“方舟”。
但这些方案实施起来同样困难重重，且成功渺茫。
“魅影”号在归途中，不断监测着“观察者”的动向。它那庞大的身躯移动缓慢，但确实在坚定不移地调整轨道，其核心处偶尔会亮起，向不同方向发射小规模的“净化”光束，似乎在清理航道上的“大型异常”或进行某种导航校准。每一次发射，都让林启他们心头一紧。
时间在焦虑的航行中流逝。当他们终于拖着伤痕累累的船体，在“观察者”可能发动大规模“净化”的数小时前，勉强冲回地球轨道，与一艘前来接应的“深潜者”运输船对接时，几乎所有人都虚脱了。
自由港已经大部分撤离，只剩下最后的指挥人员和少数坚守的勇士。格陵兰冰原上，“零号档案库”入口附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临时营地，无数人正在争分夺秒地向地下转移。
林启、艾莉西亚等人来不及休息，立刻被接入冰原地下深处的临时指挥中心。这里比之前更加拥挤、嘈杂，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机油味和一种末日将近的压抑感。
范德林、伊瑟拉、凯等人都在，人人面带疲惫和深深的忧虑。看到林启他们安全返回，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慰藉，但随即被更沉重的现实冲散。
“情况我们都知道了。”范德林声音沙哑，“‘观察者’的轨道预测显示，它的首次针对内太阳系的大规模‘净化’行动，可能在未来十八至三十六小时内发生。目标……很可能是火星和地球之间的空间，以及……地球本身。”
“我们的撤离完成了多少？”林启问。
“不到预计的百分之四十。”凯咬牙道，“时间太紧了，运力也不够。还有很多人在地表，或者在其他聚居点，来不及了……”
百分之四十……意味着超过一半的已知幸存者，可能无法进入“零号档案库”这个理论上最后的避难所。而即使进去了，能否在“观察者”的“净化”下存活，也是未知数。
“关于‘观察者’……有没有从‘零号档案库’或‘深潜者’记录里，找到更多信息？它的弱点？或者……让它停止的方法？”艾莉西亚抱着一丝希望问。
记录员和伊瑟拉同时摇头。
“关于‘静默观察者VII’文明的记录本身就极少，且从未提及其文明内部存在‘观察者’这样的个体或造物，更不用说囚禁它的‘牢笼’。”伊瑟拉说道，“‘保管者议会’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或许对他们来说，‘观察者’的苏醒和‘净化’，也是需要处理的‘事件’，但他们显然不打算在‘净化’发生前介入。”
“难道……我们就只能等死？或者躲起来祈祷？”一名联邦军官绝望地低吼。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监听外部通讯的技术员突然抬起头，脸上带着极其古怪的表情：“报告……我们收到一段新的、来源不明的定向通讯……信号直接切入我们的紧急频道，加密方式……从未见过，但系统自动识别为最高优先级……”
“内容！”范德林立刻问。
技术员咽了口唾沫：“只有一句话，用标准人类语言重复播放：‘致‘钥匙’持有者及当前文明管理节点：若欲寻求‘观察者’事件的非毁灭性解决方案，请立刻派遣授权代表，前往以下坐标。时限：六地球时。坐标点位于……月球背面，静海基地遗址，第三入口。’”
“发信方标识是……”技术员顿了顿，念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愕然的词：
“‘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