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的决定如同惊雷，在已经混乱不堪的自由港指挥中心炸开。
“你疯了？！”凯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去柯伊伯带？去那个能随手抹掉一个基地的怪物旁边？现在？你知不知道那道波纹还有多久就拍我们脸上了？！去送死吗？！”
范德林也极力反对：“林启，你是人类面对这场危机最重要的‘桥梁’和象征！你不能去冒这个险！我们现在应该集中所有力量，组织撤离，加固‘零号档案库’的防护！这才是最务实的选择！”
就连一向冷静的伊瑟拉也面露忧色：“林启，你的猜测或许有道理，但那艘‘小飞船’的存在只是基于一个模糊的图像分析。它是否存在、是否还能运行、里面是否有可以沟通的实体，都是未知数。在目前的时间压力下，这个风险太大了。”
林启承受着所有人的质疑和担忧，但他眼神中的坚定没有丝毫动摇。他指向主屏幕，上面显示着那道不断逼近的空间波纹模拟图和柯伊伯带边缘那个依旧在剧烈波动、如同痛苦巨兽般的阴影。
“我知道风险。我知道时间紧迫。我知道希望渺茫。”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但请看看我们现在的‘务实选择’——将幸存者塞进一个可能根本抵挡不住那种力量的地下掩体，然后把命运交给运气和一套远古的防护场。这真的是‘务实’吗？还是在绝望中，抓住离手边最近的一块浮木，假装它是一艘船？”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协会’的‘坩埚’基地被瞬间抹除，说明常规防御在那种力量面前毫无意义。‘零号档案库’的防护场可能比‘坩埚’坚固，但面对能扭曲空间的力量，物理防护的‘坚固’还有意义吗？我们躲进去，就等于把整个文明的未来，赌在那个防护场能撑过去，赌那道波纹刚好不会彻底粉碎地球的空间结构。”
他深吸一口气：“而那个‘影子’，那个可能存在的、从巨构内部或附近逃逸出来的‘小飞船’，是我们目前看到的、唯一一个可能从内部了解那个巨构，甚至可能影响其行为的线索。找到它，也许能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痛苦’、以及……有没有让它停止‘咆哮’的可能。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次，能够主动去改变结局，而不是被动等待判决的机会。”
“但你怎么找？柯伊伯带外围那么大，空间还被波纹搅得一团糟！”索尔提出技术难题。
“用‘隐客’的方法。”林启看向艾莉西亚和索尔，“分析那个图像中‘小飞船’被甩出时的能量特征和轨迹残影，结合巨构自身的能量波动模式和空间畸变数据，计算它最可能的弹射方向和速度衰减模型。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的线索。我们需要最快的、传感器最灵敏的、隐形性能最好的飞船，配备最先进的追踪和信号解析设备。”
艾莉西亚已经调出了相关数据开始快速计算，索尔也加入了进去。两人眼中闪烁着技术专家面对极限挑战时的专注光芒。
凯看着林启，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吞噬一切的波纹，狠狠啐了一口：“妈的！死就死吧！老娘跟你去！但船上得有我的人，听我指挥安保！”
“不，凯，你需要留下。”林启摇头，“‘熔炉’的撤离和组织需要你。自由港和地面的协调也需要你的经验和威信。这次行动，人越少越好，目标越小越好。艾莉西亚和我，加上索尔（如果他愿意），以及一个最好的驾驶员，就够了。”
凯还想争辩，但看到林启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重重捶了一下墙壁。
范德林沉默良久，最终艰难地开口：“你们需要什么？”
“我们需要‘深潜者’的‘魅影’级高速隐形侦察舰，配备最新的被动传感器和长程量子通讯阵列。还需要‘隐客’可能使用的部分信号追踪协议样本，以及……‘零号档案库’中关于‘静默VII’文明能量特征的所有数据。”林启迅速列出清单，“另外，在我们出发后，继续全力组织撤离。如果……如果我们失败了，或者没能在波纹抵达前返回，不要等我们，立刻进入‘零号档案库’，启动最大防护。”
这是近乎遗嘱般的交代。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自由港的资源为了这两个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相连的目标——撤离与远征——而疯狂运转起来。
四小时后，“魅影”号侦察舰准备就绪。它通体漆黑，线条流畅，如同星海中的一道阴影。驾驶员是“深潜者”中最富传奇色彩的王牌侦察飞行员，代号“夜枭”，一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索尔带着他的便携分析设备和艾莉西亚一起登舰。
没有盛大的送别，只有匆忙的交接和沉重的嘱托。凯用力拍了拍林启的肩膀，什么都没说。范德林和伊瑟拉站在舷窗外，向他们庄重地行了一个人类理事会的联合敬礼。
“魅影”号悄无声息地滑出船坞，尾部推进器亮起幽蓝的冷光，调整航向，向着太阳系外围，那道毁灭波纹的源头，也是那个痛苦巨影的所在，义无反顾地加速驶去。
舰内，气氛凝重但专注。夜枭全神贯注地操纵飞船，以最高效的轨迹避开日益增多的撤离船流，冲出地球轨道，向着深空加速。
艾莉西亚和索尔则争分夺秒地工作着，利用舰载超算，不断修正着对那艘“小飞船”可能轨迹的预测模型。他们将巨构的能量爆发数据、空间畸变参数、“静默VII”文明的已知技术特征（主要是能量操控和微观机械倾向），以及“隐客”信号追踪协议中的一些模式识别算法，全部整合进去，构建一个极度复杂的概率云图。
林启坐在副驾驶位置，看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稀疏的星光和偶尔可见的废弃卫星残骸。地球在身后慢慢缩小，变成一个悬挂在黑暗中的、脆弱的蓝色光点。前方，是无尽的虚空和那越来越清晰、即使相隔遥远也能在传感器上感受到其狂暴波动的目标区域。
随着距离拉近，那种源自“播种者”协议共鸣的模糊感知再次浮现。不再是冰冷有序的逻辑流，而是一种……混乱的、充满尖锐“噪音”和痛苦“震颤”的庞大“存在感”。它不像“星耀”那样具有明确的控制欲，也不像“保管者议会”那样带着程序化的威严。它更像是某种受了重伤、陷入狂乱、无意识释放着毁灭性能量的……巨兽的灵魂哀嚎。
这感知让林启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那不是一个单纯的机器或武器。
航行第三天，“魅影”号开始进入受空间波纹影响的边缘区域。飞船开始出现轻微的、不规则的震动，导航系统受到干扰，需要夜枭凭借高超的经验手动修正。远处的星空背景，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细微的扭曲和光晕，仿佛透过不平整的玻璃观看。
“我们进入波纹的‘余波’影响区了。”夜枭简短汇报，“飞船隐形系统和传感器效能下降百分之二十。继续前进，风险递增。”
“继续。”林启毫不犹豫。
根据最新模型预测，如果那艘“小飞船”存在且未被后续波纹彻底摧毁，它最可能飘荡的区域，就在巨构本体与火星轨道之间的某个广阔扇区内，那里是巨构第一次“睁眼”释放波纹时，能量和空间畸变最剧烈的方向。
“魅影”号如同在暴风雨边缘航行的孤舟，小心地调整航向，驶入那片被狂暴空间余波搅乱的星空区域。这里漂浮的尘埃和碎片都带着异常的能量辐射，传感器屏幕上一片雪花和乱码，需要高级算法不断滤波清理，才能勉强识别出较大的物体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伴随着飞船系统的警报和未知的风险。他们扫描了数百个可疑信号，大多是扭曲的陨石或异常的辐射团块，一无所获。
希望随着时间和燃料一起快速消耗。距离地球方面预估的、波纹前锋抵达火星轨道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四十小时。
“模型显示的概率云已经开始发散……如果它还在，可能已经被推到了更远、更难以预测的轨道……”索尔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沮丧。
就在连林启心中都开始动摇时，艾莉西亚突然发出一声低呼：“等等！三点钟方向，距离约十五万公里，有一个异常信号！非常微弱，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里，但……它的能量衰减曲线，和我们模型中‘小飞船’动力系统失效后的理论衰减曲线，有百分之六十三的吻合度！而且，它的外部轮廓反射波……有极其微弱的人造几何结构特征！”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调整航向，缓慢靠近！启动最高精度被动扫描，屏蔽所有主动探测，以免惊动它或暴露我们自己！”林启立刻下令。
“魅影”号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调整姿态，向着那个微弱的信号源滑去。随着距离拉近，扫描图像逐渐清晰。
那确实是一艘飞船，但它的状况……惨不忍睹。
它大约只有“魅影”号的三分之一大小，外形呈不规则的纺锤形，表面覆盖的装甲（如果那还能叫装甲）大片剥落、融化、扭曲，露出内部复杂而陌生的机械结构，许多地方还在冒着细微的电火花和不明气体。它没有任何动力迹象，像一具冰冷的太空棺材，静静地翻滚、飘荡在狂暴的空间余波中，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
但令人震惊的是，在它严重受损的船体上，隐约可见一些熟悉的符号——那是由齿轮、数据流和破碎星辰组成的徽记！虽然残缺不全，但那确实是“遗产回收协会”的标志！
这艘从巨构身边逃出来的“小飞船”，竟然是“协会”的船？！是“坩埚”基地的一部分？还是在巨构内部发现的、属于“协会”的探索船？
“检测到极其微弱的、非规律的电磁脉冲……从飞船内部传来。”索尔报告，“不像是系统信号，更像是……某种生物或机械生命维持系统的残余波动？非常不稳定。”
里面还有活物？或者，还在运行的机器？
“‘协会’的船……里面可能是‘协会’的人。”艾莉西亚看向林启，“我们还靠近吗？他们可能是敌人。”
林启看着那艘残破的、带着死敌标志的飞船，心中念头飞转。敌人？是的。但在当前超越一切内部纷争的宇宙级危机面前，任何从那个巨构附近逃出来的、可能了解内情的“东西”，其情报价值都远超敌我身份。
“靠近，尝试建立最低限度的、单向的通讯链接。用通用求救频率，表明我们没有敌意，可以提供援助，但需要了解情况。”林启做出决定，“夜枭，保持安全距离，随时准备撤离。索尔，准备记录一切信号。”
“魅影”号缓缓靠近到距离残骸约五公里的相对静止位置，这个距离在太空尺度上几乎算是贴身。一道微弱的、包含基础语言和数学逻辑的友好信号，被发送了过去。
等待。残骸毫无反应，只有那不规律的电磁脉冲继续微弱地跳动着。
就在他们准备尝试第二次发送时，残骸侧面一个破裂的观察窗（或者类似结构）后方，突然闪过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
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充满严重失真和痛苦嘶声的通讯信号，强行挤入了“魅影”号的接收频道：
“……不……不要……靠近……它……不是……武器……是……牢笼……他们……打开了……牢笼……‘观察者’……醒了……愤怒……痛苦……净化……一切……”
声音戛然而止，那点暗红色的光芒也熄灭了。
牢笼？观察者？醒了？净化一切？
这段破碎的信息，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启心中的迷雾！
那个巨构……不是武器，是牢笼？里面囚禁着一个“观察者”？“协会”的逆向工程和强行激活，不是召唤武器，而是……打开了一个囚禁着某个古老、愤怒存在的牢笼？！
“净化一切”……指的是那道空间波纹？是“观察者”脱困后，对周围一切（包括打开牢笼的“协会”）的本能“净化”？
这个猜测比之前的更加恐怖！他们面对的，可能是一个刚从漫长囚禁中解脱出来、充满痛苦和愤怒、意图“净化”掉周围一切“刺激源”和“污染”的远古存在！
而那个残骸里奄奄一息的“协会”成员（或AI），是打开牢笼的囚徒之一，正在承受着“观察者”苏醒后第一波“净化”的余波。
林启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们不是要寻找沟通的希望，而是要面对一个被激怒的、执行“净化”程序的……远古狱卒？！
“它……它又动了！”夜枭突然厉声警告！
传感器显示，远在柯伊伯带边缘的那个巨构阴影，再次发生了剧烈的能量波动！这一次，不再是向四周扩散波纹，而是其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地、笨拙地……改变方向？！它那“睁眼”的核心，似乎……正在转向内太阳系，转向火星、地球……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道比之前更加凝聚、更加恐怖的、如同实质般扭曲空间的暗色能量束，开始在那核心处缓缓汇聚、成形，其指向……赫然是“魅影”号以及那艘“协会”残骸所在的这片区域！
它不是要扩散波纹了。它……要开始“精确”地“净化”掉这片区域里，它感知到的、最后的“刺激源”和“异常”？
“全功率撤离！现在！”林启嘶声吼道。
“魅影”号的引擎发出过载的尖啸，猛地调转方向，将速度推至极限。夜枭发挥出王牌飞行员全部的本能，驾驶着飞船在狂暴的空间乱流和正在成形的毁灭光束威胁下，做出疯狂的规避机动。
那艘“协会”残骸，在“魅影”号调头的瞬间，被一道偶然掠过的空间褶皱轻轻擦过，本就脆弱的船体瞬间解体，化作一团无声爆开的金属碎片和电火花的残云，旋即被涌来的空间乱流彻底吞噬。
最后的知情者，湮灭了。
而“魅影”号，这艘承载着人类最后一线主动希望的小船，此刻正如同暴风雨中的飞蛾，拼尽全力逃离身后那只已然锁定他们、即将睁开毁灭之眼的、远古的愤怒巨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