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站在廊下,听见朔方王移营的消息后,没有立刻说话。她转身回屋,把残图铺在案上,手指沿着朱笔画的叉缓缓移动。崔婉儿跟进来,低声说:“他真挪了。”
“不是挪,是退。”谢昭昭头也不抬,“他怕地动,更怕军心散。三十里够远,也够近,既安抚士兵,又留余地反扑。”
崔婉儿点头:“那我们下一步?”
“挖。”谢昭昭合上图,“旧营地不能空着。死士今晚就去,掘地三尺,找石碑。”
“龙脉石碑?”崔婉儿皱眉,“真有这东西?”
“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信它有。”谢昭昭起身,“你去安排人手,天黑前备好工具。再让市井继续传——新营压凶穴,地气不通,三日内必生血光。”
崔婉儿应下,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别让慕容轩插手。”谢昭昭说,“他太直,做不来这种事。”
崔婉儿点头离开。
萧景琰从院角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封信。他递过去:“青梧的。”
谢昭昭拆开,只扫了一眼,就把信纸揉成一团。“寒山寺,三日内孤身赴约,换半张图。”
“不能去。”萧景琰声音低沉,“她刚暴露身份,这时候约你,摆明是陷阱。”
“我知道。”谢昭昭把纸团丢进火盆,“可我需要那半张图。朔方王移营只是第一步,若无完整龙脉图,我压不住世家,也稳不住民心。”
“你可以派我去。”
“她点名要我。”谢昭昭盯着火苗,“她知道你会替我挡刀,也知道我会犹豫。她赌的就是我舍不得你死。”
萧景琰沉默片刻:“那我陪你去。”
“不行。”谢昭昭摇头,“她说了孤身。带人去,她不会现身。再说……”她顿了顿,“你得留在城里,盯着朔方王。他刚移营,肯定不安分。”
萧景琰没再争,只问:“你打算怎么应付?”
“先挖石碑。”谢昭昭走到窗边,“等她看到我真把龙脉翻出来,就知道我不是虚张声势。到时她才会认真谈。”
夜色降临,旧营地一片寂静。死士撬开地面,铁锹砸在硬土上发出闷响。半个时辰后,有人低呼:“找到了!”
谢昭昭亲自下坑,蹲在石碑旁。碑面刻着帝玺纹样,线条古朴,确是前朝遗物。她伸手抚过纹路,指尖沾了灰。
“背面呢?”她问。
死士用布擦去尘土,露出四个字:嗣女承天。
谢昭昭盯着看了很久,没说话。她站起身,命人取来朱砂和笔,蹲回去,在碑面重绘龙气走向。线条从龙首延伸,绕过新营位置,最终指向东宫方向。
“明日一早,把碑抬到城门口。”她收笔起身,“让所有人都看见。”
死士领命。
崔婉儿走过来,低声问:“‘嗣女承天’……是巧合吗?”
“不是。”谢昭昭拍掉手上的灰,“是青梧留给我的信号。她知道我会挖,也知道我会看。她在告诉我——这条路,天命站在我这边。”
崔婉儿欲言又止。
“你想问值不值得赌?”谢昭昭看穿她心思,“值得。她若真想杀我,不会留字,更不会约在寒山寺。那里离城不远,她若动手,动静太大,瞒不住人。”
“可万一她设局……”
“那就让她设。”谢昭昭冷笑,“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想从我这儿拿什么。”
次日清晨,石碑被立在城门旁。百姓围拢过来,指指点点。有人说这是天意,有人说这是妖术。不到中午,谣言已传遍全城——新营建在凶穴上,地气被截,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
朔方王派斥候来探,回去后不久,军营方向传来骚动。有士兵偷偷溜出营地,往城外跑。将领拦不住,只能上报。
谢昭昭在东宫听报,嘴角微扬:“他慌了。”
崔婉儿推门进来,脸色凝重:“青梧又传信了。”
谢昭昭接过,信上只有一句:明日午时,寒山寺后山,过时不候。
“她催我。”谢昭昭把信收进袖中,“看来朔方王比她预想的更沉不住气。”
“真要去?”崔婉儿问。
“去。”谢昭昭站起身,“但不是现在。等谣言再烧一天,等朔方王再乱一阵。我要让他知道——他挪营没用,龙脉在我手里。”
崔婉儿没再劝,只问:“需要我做什么?”
“盯紧世家。”谢昭昭说,“尤其是和朔方王有往来的那几个。谁敢异动,立刻报我。”
崔婉儿领命离开。
萧景琰从屏风后转出,手里拎着包袱:“我替你去。”
谢昭昭摇头:“她认得你。你一露面,她就知道我没信她。”
“那你带暗卫。”
“不行。”谢昭昭语气坚决,“她说了孤身。带人就是失信,失信就是给她借口撕破脸。”
萧景琰把包袱放下:“至少让我送你到寺外。”
谢昭昭没拒绝。
入夜,谢昭昭独自坐在灯下,把龙脉图摊开。新绘的朱线蜿蜒如蛇,从龙首到东宫,一笔未断。她盯着“嗣女承天”四字,轻声自语:“青梧,你到底站哪边?”
窗外传来轻响,是萧景琰。他推门进来,放下一套粗布衣裳:“明日换这个,别穿得太显眼。”
谢昭昭点头,把衣裳收好。
“还有这个。”萧景琰递过一把短刃,“藏在袖中,防身用。”
谢昭昭接过来,试了试手感:“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因为你总嫌我话少。”萧景琰难得回嘴。
谢昭昭笑了,把刀收进袖袋:“放心,我死不了。青梧要的是谈判,不是尸体。”
萧景琰没笑:“她若真动手,你怎么办?”
“那就让她动手。”谢昭昭站起身,“死了,说明我赌错。活着,说明她还有求于我。”
萧景琰盯着她,半晌才说:“我在寺外等你。一个时辰不出来,我就进去。”
“别。”谢昭昭按住他肩膀,“你进去,她就赢了。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现身。”
萧景琰没答应,也没拒绝。
次日天未亮,谢昭昭换上粗布衣裳,独自出城。萧景琰跟在百步之外,没靠近。寒山寺坐落在半山腰,香火冷清,只有几个老僧扫地。谢昭昭径直往后山走,山路崎岖,她脚步没停。
青梧站在一棵老松树下,背对着她。听见脚步声,她没回头,只说:“你来了。”
“图呢?”谢昭昭直接问。
青梧转身,手里捏着半张羊皮纸:“先回答我——你为什么非要龙脉图?”
“为了活命。”谢昭昭说,“也为了让更多人活命。”
“包括朔方王?”
“不包括。”谢昭昭冷笑,“他挡我的路,就得死。”
青梧盯着她,忽然笑了:“你比我想的狠。”
“彼此彼此。”谢昭昭伸出手,“图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青梧没动:“我要的不是生路。”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登基后,留前朝宗庙。”青梧声音很轻,“不毁牌位,不改祭祀。”
谢昭昭眯起眼:“你是前朝的人?”
“我是谁不重要。”青梧把图往前递了递,“重要的是,你答不答应。”
谢昭昭没接图:“为什么选我?”
“因为只有你能赢。”青梧直视她,“赵无极太贪,朔方王太蠢,世家联盟太散。只有你,敢烧船,敢赌命。”
谢昭昭沉默片刻,伸手拿图。青梧却缩回手:“发誓。”
“我谢昭昭在此立誓。”谢昭昭举手,“若我登基,必留前朝宗庙,不毁牌位,不改祭祀。违者,天诛地灭。”
青梧这才把图递过去。
谢昭昭展开一看,果然是缺失的那半。她收好图,问:“‘嗣女承天’是你刻的?”
“不是。”青梧摇头,“是石碑原本就有。我也是挖出来才知道。”
谢昭昭盯着她:“你早知道我会挖?”
“我猜你会。”青梧转身要走,“记住你的誓言。”
“等等。”谢昭昭叫住她,“朔方王知道你给我图吗?”
青梧停下脚步:“他知道我约你,不知道给图。他以为我会杀你。”
“那你为什么没杀?”
青梧回头,笑了笑:“因为杀你,救不了前朝。让你赢,或许能。”
她说完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后。
谢昭昭站在原地,没追。她摸出袖中短刃,轻轻摩挲刃口。远处传来鸟鸣,一声接一声,像是信号。
她收起刀,转身下山。
萧景琰在寺门外等着,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去:“拿到图了?”
“拿到了。”谢昭昭点头,“走吧,回城。”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谁都没再提青梧。快到城门口时,谢昭昭忽然说:“你说,她会不会骗我?”
“不会。”萧景琰说,“她若想骗,不会亲自现身。”
谢昭昭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
进城后,崔婉儿已在东宫等候。见谢昭昭回来,她松了口气:“没事吧?”
“没事。”谢昭昭把图摊在案上,“让人去找工匠,把两张拼起来,重新誊抄一份。”
崔婉儿凑近看:“完整了?”
“完整了。”谢昭昭指着图上一处,“这里,新营位置,正好卡在龙气咽喉。明天一早,把消息散出去——朔方王逆天而行,自取灭亡。”
崔婉儿领命离开。
萧景琰问:“接下来呢?”
“等。”谢昭昭坐下,“等朔方王自己乱阵脚。他若聪明,现在就该撤兵回封地。若不聪明……”她冷笑,“那就别怪我送他上路。”
萧景琰没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后,像一道影子。
谢昭昭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我真坐上那个位置,你会走吗?”
萧景琰沉默很久,才说:“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人比我更清楚——”他顿了顿,“你有多累。”
谢昭昭没再问,只是低头看图。朱砂绘的龙气蜿蜒如血,从龙首到东宫,一笔未断。
窗外,暮色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