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七号”拖着失败的疲惫和更多未解的谜团，踏上了返回自由港的航程。木星废墟带的惊魂遭遇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着船舱。交易流产，“协会”消失在黑暗的钢铁丛林中，神秘的第三方袭击者惊鸿一瞥，还有那句令人不安的警告——“小心……‘清洁工’”。
更让林启和艾莉西亚心悸的，是索尔在混乱中捕捉到的、从“协会”飞船逃离前最后传出的那点乱码信号中，除了那句警告，还隐藏着一段极短的、经过多重加密的坐标数据包。经过“深潜者”技术团队初步解析，坐标指向太阳系边缘，柯伊伯带外侧一个极其偏僻、连旧时代探测都鲜有记录的空白区域。
“那里什么都没有……至少在我们的已知星图上是这样。”索尔眉头紧锁，“但‘协会’在那种时候特意传出来，绝不可能是无意义的乱码。这坐标，要么是他们自己的一个秘密据点，要么……是和他们有关联的、另一个重要地点的位置。或许，和他们提到的‘清洁工’有关？”
没人能给出答案。坐标被标记为最高优先级加密信息，准备带回自由港进一步分析。
回程的大部分时间相对平静，但船舱内的气氛并未放松。凯和战士们时刻保持警惕，轮流值守，密切监视着飞船周围的一切异常。废墟带边缘那个若即若离的神秘光点，在他们脱离废墟带不久后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但那被注视的感觉，却在许多人心中留下了印记。
林启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舱室里，对着数据板整理思绪。这次失败的会晤，虽然未能获得直接情报，却透露了许多信息：“协会”显然对“保管者议会”和“观察使”有深入了解，甚至可能掌握着影响审查的“门道”；他们对自己的神经数据和人类文明报告极其渴求，目的不明；废墟带中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活跃，敢于同时袭击或干扰人类和“协会”的接触；以及，一个被“协会”称为“清洁工”的潜在威胁。
这些信息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却将围绕“播种者”协议的暗流涌动，勾勒得更加清晰和危险。人类文明，似乎只是夹在几个庞然大物之间的、一枚无知而脆弱的棋子。
艾莉西亚轻轻推门进来，递给他一杯营养液。“还在想废墟带的事？”
林启接过杯子，点了点头：“我在想，‘协会’要我的原始神经数据，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研究‘钥匙’与协议的共鸣，他们在第七号节点和冰原的行动，应该已经收集了不少间接数据。为什么还要最原始的、未经处理的？”
“也许……他们想复制？”艾莉西亚说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复制你的共鸣能力？或者，想用你的神经模式作为‘钥匙’，去开启‘播种者’协议中某些更深层、更危险的权限？”
林启打了个寒颤。这个可能性并非没有根据。莫里斯当初就曾试图对他的大脑进行反向工程。“协会”的技术来源更加复杂和古老，如果他们真的有这种意图和能力……
“我们必须加快‘陈述报告’的最终定稿和提交。”艾莉西亚在他身边坐下，“‘观察使’的审查，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我们必须抓住的机会。在‘议会’的框架内，或许还能找到某种秩序和规则的保护。如果落在‘协会’或者那个什么‘清洁工’手里……”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与未知但似乎遵循某种程序的“议会”相比，那些在阴影中活动、目的诡异的势力更加危险。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时，舰桥传来通讯：“林启，艾莉西亚，请到舰桥来。我们收到了一段……奇怪的信号。”
两人立刻起身前往舰桥。凯和索尔已经在那里，神情凝重。
主屏幕上，显示着一段频谱图，其中有一个非常微弱、但持续存在、且频率在不断极其缓慢变化的信号。
“信号是从我们后方、木星方向传来的，但非常微弱，像是经过了多重散射和衰减。”索尔解释道，“我们一开始以为是背景噪音或飞船自身系统干扰，但它持续存在，而且频率变化模式……很规律，不像自然现象。”
“能解析出内容吗？”林启问。
“尝试了所有已知的通用和‘深潜者’掌握的古代通讯协议，都无法解码。信号本身的信息熵极低，不像是常规的语言或数据传递。更像是一种……‘存在宣告’或者‘信标’。”索尔将处理后的信号波形放大，“看，这个缓慢的频率变化，像是在模仿某种……生物节律？或者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计时方式？”
“信标？谁的信标？‘协会’留下的？还是那个袭击我们的第三方？”凯皱眉。
“无法确定。信号特征与‘协会’和黑甲入侵者已知的所有通讯模式都不匹配。也不同于任何旧时代人类或我们掌握的已知外星文明信号。”索尔摇头，“而且，它的指向性似乎很明确，就是对着我们返航的大致方向，虽然强度很弱，但一直在跟着我们移动。”
被一个不明的信标信号追踪？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尝试过定位它的具体来源吗？”艾莉西亚问。
“信号太微弱，散射严重，只能大致确定来自木星轨道至小行星带之间的广阔区域，无法精确定位。它就像……一个藏在庞大背景噪音里的、安静的影子。”飞行员汇报。
“是‘清洁工’吗？”林启突然道。他想起了“协会”的警告。
所有人都沉默了。“清洁工”——听起来就像是为处理“麻烦”或“垃圾”而存在的角色。这个微弱而执着的追踪信号，是否就是“清洁工”在锁定他们这些“协议相关麻烦”的方式？
“保持监控，但不要主动回应或尝试反向追踪，以免暴露更多。”林启做出决定，“加速返航。我们需要尽快回到自由港，整合所有信息，完成报告提交。”
“探索者七号”提升了速度，向着地球方向疾驰。那个微弱的信号，如同幽灵般，始终若有若无地缀在后面，既不靠近，也不消失，只是一个安静的、持续存在的提醒——你们被注视着。
后续的航程没有再出现意外。数天后，地球那熟悉的、在双日照耀下呈现浑浊蓝色的轮廓出现在前方。自由港的轨道引导信号接入，指引他们进入降落程序。
当飞船终于穿过大气层，降落在自由港加固过的起降坪上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的石头并未落下。带回来的不是期待的情报，而是更多的谜团、一个不明信标、和一个令人不安的坐标。
人类理事会的高层已经在等候。范德林、伊瑟拉等人脸上的忧色比他们离开时更重。显然，在这段时间里，地面也并非风平浪静。
会议室里，林启等人详细汇报了废墟带之行的经过。当听到“清洁工”的警告和那个不明追踪信号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我们也收到了新的情况。”伊瑟拉调出了一份报告，“在你们离开期间，我们尝试通过那个‘问答通道’，向‘观察使先导单元’发送了关于数据加密方案的试探性询问。对方在二十四小时后回复了。”
“回复是什么？”艾莉西亚问。
“很简短，也很……冷淡。”伊瑟拉念道，“‘提交格式要求已明确。任何形式的加密、脱敏或延迟解密方案，均视为对审查程序的非必要复杂化，可能导致对提交方合作意愿与透明度的负面评估。建议严格遵守原始要求。’”
对方拒绝了任何变通方案！要求完整、原始的数据和报告，不容任何折扣！
“他们这是把我们当成了必须完全坦白、毫无保留的……犯人？”凯怒道。
“更像是把审查当成了一项需要严格按照规程执行的技术流程。”记录员的声音通过通讯传来，他仍然在“零号档案库”进行恢复工作，“在他们看来，任何‘修饰’或‘保留’都是对流程完整性和结论准确性的潜在破坏。”
“那我们怎么办？真的把一切都交出去？”一名联邦代表忧心忡忡。
“或许……我们可以在‘陈述报告’的内容上，进行更巧妙的‘架构’。”一位“深潜者”的修辞学家提议，“在不篡改事实的前提下，通过叙述角度、重点强调和信息排列组合，来引导阅读者（观察使）得出我们希望他们得出的结论。这是一种古老的信息呈现艺术。”
“同时，”伊瑟拉补充，“我们必须对那个追踪信号和‘协会’留下的坐标，进行最高级别的调查。索尔，你牵头，联合‘深潜者’和我们最好的太空侦查力量，尽快弄清楚那是什么。如果真是‘清洁工’……我们必须知道它是什么，会做什么。”
新的任务分配下去，时间更加紧迫了。距离“观察使”的提交截止日期，只剩下不到二十五天。而他们不仅要完成一份可能决定命运的“陈述报告”，还要应对暗处“协会”的威胁、不明信标的追踪，以及那个被称为“清洁工”的未知阴影。
林启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看向舷窗外，自由港的灯光在黄昏（模拟）中次第亮起，人们在这座废墟上重建的家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凝聚着前所未有的团结与韧性。
他们刚刚从一场内部的危机和一场失败的星海接触中返回，伤痕累累，却不得不立刻投入下一场更加复杂、赌注更大的博弈。
就在这时，艾莉西亚的个人终端轻微震动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将屏幕转向林启。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加密匿名频道的、极其简短的信息，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和一个动态验证码。验证码的图案，与“隐客”留下的日志中，那个代表“帷幕”组织的徽记——一只半睁的、瞳孔中有数据流划过的眼睛——完全一致。
信息内容是：
“信标为‘清洁工’早期预警系统特征。坐标指向‘协会’于柯伊伯带外缘建立的‘静默VII’技术逆向工程站，代号‘坩埚’。‘清洁工’非单一实体，为议会下属的自动化协议执行单元，专司清除严重违规的协议遗产及相关‘污染’。其激活条件之一，即为检测到‘钥匙’与‘遗产’的深度、非常规交互。你们在‘零号档案库’及发射井的交互记录，可能已触发其警戒阈值。务必在观察使抵达前，找到降低‘污染’指数或证明交互‘必要性’的方法。时间不多。”
信息到此为止，没有更多解释，也没有回应渠道。
林启和艾莉西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隐客”传来了警告！“清洁工”竟然是被他们自己在“零号档案库”和发射井的行动所引来的！而且，它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降低“污染”指数？证明“必要性”？这该如何做到？
而“协会”的“坩埚”基地坐标，竟然与“清洁工”的激活条件交织在了一起！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浊。
舷窗外，最后一丝模拟的天光消失，夜幕（同样是模拟）降临。自由港的灯火在黑暗中顽强地亮着，但在这灯火之外，是无尽的、充满未知与威胁的深空。提交报告的倒计时、观察使抵达的倒计时，以及可能更近的“清洁工”威胁倒计时，如同三重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人类的未来，悬于这三重倒计时之间。而破局的关键，或许就藏在“隐客”那晦涩的警告，以及他们必须提交的、那份关于自身故事的“陈述”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