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中心下层昏暗、潮湿，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和远处反应堆传来的低沉嗡鸣。巨大的能源管道如同沉默的巨蟒，盘踞在冰冷的混凝土支柱之间。记录员凭着记忆，很快在主冷却管道一个巨大的分流阀后面，找到了那扇几乎与锈蚀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小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和冰霜。
“就是这里。废弃超过五十年了，后面是早期施工时预留的、用于极端情况下手动维修主能源干线的垂直维护井，理论上可以通往更深层的一些结构，包括……发射井外围。”记录员指着小门，“但里面的情况完全未知。可能坍塌，可能有毒气残留，辐射水平也肯定超标。而且，系统显示入侵者已经进去了，他们很可能设置了陷阱或守卫。”
凯试了试门上的手动阀门，锈死了。她对一名战士示意，后者拿出小型热熔切割器，蓝色的火焰无声地灼烧着门轴连接处。几分钟后，“哐当”一声，小门被踹开，露出后面黑洞洞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垂直井口，一股陈腐冰冷的空气涌出，带着淡淡的金属锈蚀和臭氧味道。
井壁有生锈的金属爬梯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凯将一根照明棒扔下去，光芒旋转着坠落，许久才在下方很远的地方映出一点模糊的反光。
“我先下。保持间隔，注意四周和脚下。”凯将步枪背好，单手抓住冰冷的爬梯，毫不犹豫地开始下降。三名“熔炉”战士紧随其后。
垂直井比想象中更深，爬梯湿滑且多处锈蚀松动，需要格外小心。越往下，空气越浑浊，温度越低，隐约还能听到深处传来一种低沉的、有节奏的能量脉冲声，像是某种大型设备正在不稳定地运行。井壁上开始出现残留的、早已暗淡的安全警示荧光涂层，以及一些被暴力拆除或切割的痕迹——显然是前面入侵者留下的。
下降了大约五十米，爬梯到了尽头，连接着一条水平向前的、狭窄的维修管道。管道直径约一米，布满了粗大的线缆和冷却管，很多已经破损，裸露的电线不时迸发出细小的电火花。管道前方远处，隐约有更强烈的能量脉冲光芒在闪烁，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凯打了个手势，四人呈战术队形，小心地在管道中匍匐前进。管道地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明碎屑，空气中那股臭氧和金属灼烧的气味越来越浓。他们发现了更多新鲜的脚印和拖拽痕迹，入侵者似乎携带了某种设备。
向前爬行了约三十米，管道突然向左急转。转过弯道，前方豁然开朗，但景象却让凯心中一沉。
维修管道连接着一个相对宽敞的、半球形小厅。小厅中央，是一个从地面向上凸起的、由透明强化晶体和金属框架构成的圆柱形结构，直径约三米，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冷却液，隐约可见一个梭形的、表面布满接口的金属物体悬浮其中——那应该就是“漂流瓶”的数据封装与加速舱！圆柱结构上方，连接着粗大的能量导管和数据光缆，一直延伸到小厅穹顶，显然通往上面的发射井主体。
然而，此刻小厅里却是一片狼藉。四名穿着与之前黑甲入侵者风格类似、但装备更显笨重、像是工程或技术型号护甲的人员，正围在圆柱结构基座旁，操作着几台临时架设的、看起来十分精密的仪器。其中一台仪器通过数条蠕虫般的机械触手，强行刺穿了圆柱结构的底部防护层，与内部的加速舱数据端口建立了物理连接。触手末端闪烁着不祥的紫红色光芒，大量数据正通过它们涌入加速舱。圆柱结构表面不断有能量乱流闪烁，内部的冷却液也出现了异常的扰动气泡。
还有两名身穿轻便黑色作战服、手持造型奇特枪械的守卫，警惕地站在小厅入口两侧。他们第一时间发现了从管道口出现的凯等人！
“敌袭！”守卫大喊，同时举枪射击！两道灼热的橙色能量束瞬间射来！
凯和战士们早有准备，立刻分散翻滚，利用小厅入口处的金属结构和废弃设备作为掩体还击。枪声和能量武器的嘶鸣瞬间打破了地下空间的死寂。
“阻止他们！他们在污染数据！”凯在通讯频道中怒吼，同时瞄准一名正在操作仪器的工程师护甲人员开火。子弹打在对方厚重的工程护甲上，溅起火花，但未能穿透。对方只是踉跄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继续操作。
“护甲太厚！攻击连接仪器！或者他们的能源背包！”一名战士喊道，同时将一枚高爆手雷扔向仪器群。
一名守卫反应极快，一脚将手雷踢飞，手雷在远处角落爆炸，震得小厅摇晃，灰尘簌簌落下，但仪器和人员无恙。
凯意识到强攻硬拼很难快速解决这些防护严密的入侵者，他们的目标是干扰数据注入。她目光扫视，看到了圆柱结构上方那些粗大的能量导管。“瞄准能量导管接口！切断他们的外部能源！”
战士们立刻调整目标，集中火力射击连接圆柱结构顶部的能量导管节点。那里显然没有重甲保护，几轮射击后，一处关键节点被打爆，爆出一团耀眼的电光！圆柱结构内的光芒顿时一暗，加速舱的数据接收似乎受到了影响，触手末端的紫红色光芒变得不稳定。
“该死！保护导管！”一名工程师护甲人员恼怒地喊道，分出一台似乎是备用能源的设备去试图修复连接。
就在这时，小厅另一侧一个原本封闭的、类似通风口的栅栏突然被从内部撞开！一道银灰色的身影闪电般射出，直扑那台正在尝试修复能源的备用设备！
是哨兵！它竟然也从别的路径找到了这里！显然，它和它的同伴并没有只停留在上面等待。
哨兵的动作比人类迅捷得多，银灰色的手臂前端变形出锋利的切割刃，瞬间切断了备用设备与导管之间的连接线，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按在那台正在注入数据的主仪器上！强大的定向电磁脉冲从它掌心爆发，仪器屏幕瞬间花屏，刺入加速舱的机械触手剧烈抽搐，紫红色光芒骤灭！
“信使！你们果然是多管闲事的造物！”一名工程师护甲人员发出愤怒的电子变声，放弃操作，从背后抽出一把带有锯齿的能量切割刀，扑向哨兵！
小厅内的战斗瞬间升级！凯和战士们与两名守卫及另一名工程师缠斗，哨兵则与那名持刀的工程师以及另一名试图重启仪器的工程师激烈交战。哨兵虽然灵活且防御力强，但躯干上之前的伤口显然影响了它的机能，动作稍显迟滞，而工程师护甲的厚重和力量也不容小觑，能量切割刀几次险险擦过哨兵的外壳。
数据注入被暂时中断了，但加速舱的圆柱结构本身依然在低功率运行，屏幕显示其发射程序并未停止，只是数据端口被强制关闭，暂时处于“数据锁定，等待最终指令”状态。而入侵者显然不会轻易放弃。
就在战斗胶着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小厅阴影最深的角落里，一堆废弃的线缆和金属板后面，一双冷静的眼睛正透过缝隙，默默观察着一切。是那个神秘的“隐客”。他（她）如同融入背景的幽灵，手中那把改装射钉枪已经换上了某种特殊的弹头，枪口微微移动，似乎在寻找最佳的介入时机。
上方数据中心，林启、艾莉西亚和记录员正经历着另一种煎熬。复审报告提交后，那十五分钟的沙漏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他们只能通过监控看着发射井小厅里激烈的战斗，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倒计时：05:48:22。
突然，主屏幕上，沙漏图标消失了！
“复审完成。”系统冰冷的合成音响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候补观察员提交的‘恶意干预威胁评估报告’，经逻辑校验与关联证据复核，结论如下：”
“一、关于外部势力（基于技术特征暂命名为‘混合遗产实体’）试图干预本地协议流程的可能性，评估为‘中高’。提交的间接证据链具有逻辑关联性，但缺乏直接行动记录与明确身份指向，证据效力评级：中等。”
“二、关于原‘漂流瓶’协议预设目标坐标A（奥尔特云外围节点）的安全性，基于该坐标近期异常能量活动记录及与‘混合遗产实体’技术特征的潜在关联性分析，风险评估上调为‘高’。原目标‘安全与中立性’存疑。”
“三、关于守夜人启动物理净化协议的动机，结合‘外部干预可能性’与‘数据污染风险’，其行动可重新评估为‘在极端情况下为保护核心审查数据完整性而采取的、存在程序争议但具备一定合理性的危机应对措施’。守夜人‘失格’判定，改为‘待观察，权限暂时冻结’。”
“四、基于以上，候补观察员提出的‘更改发射目标’申请，予以部分采纳。”
部分采纳？
“新目标确认为：‘沉默见证者’观测站。理由：数据长期隔离保存优先。原目标因安全风险取消。”
“发射协议更新：数据载体将发送至‘沉默见证者’。发射窗口不变。数据内容：保留核心协议备份与历史记录。移除项目：‘当前文明状态最终评估报告（未完成）’。”
移除评估报告！这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之一！那份带有负面结论、可能引发灾祸的报告不会被发送出去了！
林启等人刚想松一口气，系统的声音继续响起，浇下了一盆冰水：
“但是，根据‘漂流瓶’协议核心条款：任何发送至‘沉默见证者’的数据包，必须包含一份由发送方（当前即本设施候补观察员）确认并签章的‘发送意图声明’与‘数据内容概要真实性担保’。此声明将作为数据包的一部分，永久记录。”
“发送意图声明与真实性担保？”艾莉西亚不解。
记录员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这是‘沉默见证者’独有的接收规则。它只接受附带明确‘发送者意图’和‘对数据真实性负责’声明的信息。这声明……相当于用自己的信誉和……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为发送出去的数据背书。如果未来数据被滥用，或者发现数据有误，声明的签署者……将承担未知的‘因果关联’风险。在协议逻辑里，这是一种非常严肃的……契约。”
“签署者必须为‘具备足够认知与责任能力的个体’，且需在声明中明确表述发送目的。”系统补充道，“请候补观察员林启，在倒计时结束前，提交你的‘发送意图声明’文本，并进行最终生物特征签章。如超时或拒绝，将视为放弃更改目标，系统将恢复原协议，发送包含评估报告的完整数据包至原目标。”
刚刚卸下一部分重担，另一副更个人化、更莫测的担子，又压在了林启肩上。他需要用自己的名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责任”，为这份即将送往星辰之外、不知会引发何种未来涟漪的数据打包票。
而下方小厅里，战斗正进入白热化。哨兵在两名工程师的围攻下渐显疲态，凯他们也暂时被敌人拖住。那个阴影中的“隐客”，似乎终于找到了时机，枪口微微抬起，瞄准了……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圆柱结构内部，加速舱侧面的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平衡调节阀的小装置。
他扣动了扳机。
一枚细小的、带着微弱蓝光的弹头无声射出，精准地击中了那个调节阀。阀门瞬间被冻结、卡死。圆柱结构内部，原本就因能量波动而不稳定的冷却液循环，突然出现了紊乱！局部温度骤升，气泡大量产生，加速舱开始轻微地、不规则地震动起来！
“冷却系统故障！载体稳定性下降！”一名工程师惊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交战双方都短暂分神。哨兵抓住机会，猛地发力撞开一名工程师，冲向那台主注入仪器，似乎想彻底摧毁它。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小厅入口处的维修管道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不是手雷，更像是……定向爆破！紧接着，一股浓密的、带着刺鼻化学味的白色烟雾，如同潮水般从管道口汹涌灌入小厅！
烟雾瞬间弥漫，遮蔽了视线，干扰了传感器！
“烟幕弹！小心偷袭！”凯在通讯频道中大喊，同时屏住呼吸，向记忆中的敌人位置盲射。
烟雾中传来几声闷哼和金属碰撞声，还有能量武器偶然的射击声，但很快，一切声响都变得模糊而混乱。
当烟雾在通风系统的微弱作用下开始缓缓散去时，小厅里的景象让所有人一愣。
四名工程师护甲人员倒下了两个，似乎是被哨兵或凯他们在烟雾中击倒的。剩下的两个和两名守卫背靠背聚在一起，警惕地举着武器。哨兵身上多了几处新的伤痕，站在圆柱结构旁，蓝色晶体眼睛紧盯着入侵者。
凯和战士们也重新集结，枪口对峙。
圆柱结构内的加速舱震动已经停止，但冷却液依然浑浊，那个被“隐客”击中的调节阀处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而那个神秘的“隐客”，依旧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枚特殊的冷冻弹头和他引发的混乱，证明了他刚才的介入。
发射井的危机似乎暂时被控制住了，数据注入被中断，入侵者被压制。但加速舱的状态变得不稳定，发射是否能顺利进行成了新的问题。
而在上面，林启面前的控制台上，正显示着等待他输入“发送意图声明”的空白界面，以及那串不断减少的、关乎整个行动最终意义的倒计时：05:11:09。
他需要为这份即将送往群星的数据，写下属于他的、充满重量的“前言”。而冰层之下，短暂的平静中，敌我双方依然剑拔弩张，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变故会何时、以何种方式突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