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沙漏倾泻不止。09:22:41。
数据中心分割成了三个紧张作业的区域。
索尔和一名“深潜者”技术专家在哨兵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拆卸、扫描着黑甲入侵者的残骸。那些护甲内部结构精妙得令人咋舌，大量非标准化的微型能量回路和生物神经网络接口技术远超当前人类主流科技水平，却又带着某种……刻意模仿和拼凑的痕迹，仿佛是基于多种不同来源的技术蓝图强行整合而成。
“看这里，”索尔指着一块从护甲核心处理器上剥离的、已经烧毁大半的晶片，“这上面蚀刻的微结构图案……我在‘深潜者’的一份关于远古地外文明遗迹符号的残缺档案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属于一个被标记为‘静默观察者VII’的文明残留。那个文明的特征是高度发达的微观机械与能量操控技术，但在‘播种者’记录中，他们因过度依赖技术固化思维模式，最终陷入‘逻辑停滞’，被协议标记为‘低进化潜力’范例。”
“所以这些黑甲人使用的技术，混杂了那个已停滞文明的部分遗产？”联邦技术兵疑惑道。
“不止，”哨兵用它特有的感知方式扫描着另一块较大的装甲板内部，“还检测到微弱的、与第七号节点处‘荆棘齿轮’使用的‘上传’指令协议同源的能量签名残留。虽然很淡，但存在。另外……这层生物神经网络接口的底层协议框架……与旧时代‘人类遗传纯粹性研究基金会’某些未公开实验报告中提及的‘意识上传兼容性增强’技术路线，有高度相似性。”
几个线索似乎开始交织：一个停滞的远古文明技术、被“荆棘齿轮”掌握的节点入侵协议、一个早已解散但理念极端的旧时代人类组织。黑甲入侵者的背景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需要更长时间才能理清完整脉络，但初步可以推断，”索尔总结道，“入侵者背后的势力，掌握着混合了远古外星技术、‘播种者’协议漏洞利用手段以及旧时代极端人类基因理念的复杂技术体系。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掌控或扭曲‘播种者’协议的力量。这可以作为‘外部恶意干预’的间接证据，但要直接证明他们当时在试图‘劫持审查’，还缺乏决定性的、系统可识别的数据记录。”
与此同时，凯亲自带领几名最精锐的战士，以入口为圆心，向外辐射搜索了数百米冰原。暴风雪已经减弱，但能见度依然不高。他们很快在距离入口东北方约两百米处，发现了一处异常的冰面——那里的积雪有被刻意清扫又伪装的痕迹，冰层下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小心挖掘后，他们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型单人雪地摩托，以及旁边一个半埋的应急装备箱。箱子里有一些高能量口粮、医疗包、一把性能优异的狙击步枪（正是灰衣人使用的那种改装射钉枪的原型），还有几块没有任何标识的、老式的数据存储块。雪地摩托上没有任何编号或特征，被擦拭得很干净。
“人已经跑了，走得很从容，留下了这些带不走或不想带的东西。”凯检查着装备，“是个老手，非常谨慎。这些数据块……带回去给索尔看看。”
在数据中心核心，林启、艾莉西亚和记录员正与“漂流瓶”协议以及海量的系统文档搏斗。通过林启的临时权限，他们能够访问部分平时高度加密的协议细则和日志记录，但信息的庞杂和逻辑的艰深，让进展缓慢。
“‘漂流瓶’协议的预设接收目标列表……”记录员调出一份长长的、用非人类符号和坐标编码的清单，“大部分目标的状态都是‘未知’或‘信号静默’。只有三个目标后面有‘近期微弱活动迹象’的标记。其中一个的坐标解析出来……位于太阳系奥尔特云外围区域的一个疑似矮行星天体。另一个指向猎户座旋臂方向的一个星团。第三个……”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古怪，“解析坐标……与‘深潜者’组织掌握的、一个被称为‘沉默见证者’的古老自动观测站位置，有高达97%的重合度。”
“‘沉默见证者’？”艾莉西亚看向记录员。
“那是‘深潜者’早期发现的一个极其古老的、非‘播种者’体系下的自动化星际观测站，处于最低功耗运行状态，只接收和存储数据，从不发送。‘深潜者’先驱曾长期研究它，认为它可能是另一个早已消亡的、同样具有观察倾向的远古文明遗产。”记录员解释道，“协议将它列为潜在接收方之一……有点奇怪，但也说得通，毕竟它只是个‘保管箱’。”
林启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如果我们选择‘更改发射目标’，是不是可以将数据发往这个‘沉默见证者’？一个只收不发的‘保管箱’，听起来比发送给可能还在活跃的‘播种者’节点要安全。”
“理论上是选项之一。”记录员调出更改目标的流程，“但需要提交完整的重定向指令和加密校验码，还需要一个合理的、系统逻辑认可的重定向理由。比如，‘原目标存在安全风险’或‘新目标更符合数据长期保存与隔离需求’。我们需要构建这样的理由陈述，并确保其逻辑能通过系统审核。”
“这比直接找证据推翻你的失格判定更容易吗？”林启问。
“不一定。两者都需要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推翻失格判定需要‘事实证据’，更改目标需要‘逻辑合理性与风险评估’。系统在这方面的评判标准非常严苛。”记录员叹息。
时间在争论、查找、分析中飞速流逝。08:05:19。
索尔那边取得了关键进展。他们在灰衣人留下的数据块中，发现了一段加密的日志文件，破译后，里面记录了灰衣人（日志中自称“隐客”）长达数月的潜伏观察。日志显示，“隐客”属于一个独立于各大势力、以追踪和阻止“播种者”协议相关技术滥用为己任的小型秘密团体“帷幕”。他们很早以前就监控到“荆棘齿轮”与某个神秘技术来源（日志中称为“遗产贩子”）的交易，并追踪到黑甲小队（被称为“清理者”）的活动。“隐客”的任务原本是收集证据并伺机破坏“清理者”对第七号节点的行动，但来迟一步，转而追踪他们到了冰原，并目睹了黑甲小队与“信使”飞行器的空战。
日志末尾有一句简短的话：“‘清理者’的目标明确——捕获或清除‘钥匙’，并确保‘漂流瓶’协议将带有负面结论的报告发送至指定坐标（坐标A）。‘遗产贩子’的身份存疑，技术与‘静默VII’及旧‘纯粹会’高度相关。疑与‘回声’及莫里斯残党有染。‘漂流瓶’目标坐标A经解析，指向一个近期有异常能量波动的‘播种者’废弃中继站，该站疑似已被未知势力部分激活。发送报告至此，可能并非‘上报’，而是‘交付’。”
“交付？！”看到这段的林启、艾莉西亚和记录员心中同时一震。如果“漂流瓶”的目的地早已被某个势力（很可能是黑甲背后的“遗产贩子”或“荆棘齿轮”残党）控制或影响，那么发送报告就不是寻求公正裁决，而是直接将把柄送到敌人手里！
这无疑是一个强有力的、可以用于“更改发射目标”甚至“质疑整个协议必要性”的理由！但问题在于，这个情报来自“隐客”这个第三方，并非系统自身的监控数据。系统会采信吗？
“能否将‘隐客’的日志，连同我们对黑甲技术来源的分析，打包作为‘外部恶意势力试图劫持协议流程并控制输出结果’的综合证据，提交给系统？”艾莉西亚提出，“这既可以作为推翻守夜人失格判定的证据（因为净化是为了阻止这种劫持），也可以作为申请更改发射目标的理由（因为原目标已不安全）。”
“可以尝试。”记录员精神一振，“但需要将证据格式化，嵌入系统认可的‘异常事件报告’模板，并与协议中的相关风险条款关联。这需要时间……而且，系统可能会要求提供‘隐客’身份的可靠性证明，或者对‘遗产贩子’与目标坐标关联性的更直接证据。”
“我们没有时间去找更多直接证据了。”林启看着倒计时：07:41:05。
“那就赌一把。用我们现有的所有线索——黑甲技术分析、‘隐客’日志、第七号节点的入侵记录、甚至我之前收到的关于‘回声’和莫里斯频段的情报——编织成一个尽可能完整、逻辑自洽的‘恶意干预威胁评估报告’，提交给系统复审。”林启下定决心，“同时，提出将发射目标更改为‘沉默见证者’的申请，理由就是原目标可能已被污染，存在数据泄露及被滥用的高风险。”
“需要林启以候补观察员身份提交，并附加他的‘共鸣体’身份验证，增加报告的可信度。”记录员开始快速操作，调出报告模板。
众人立刻分工合作。索尔提炼技术分析摘要，艾莉西亚整理事件时间线和逻辑链，记录员负责嵌入协议条款关联，林启则集中精神，准备进行最后的身份验证和报告提交。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每一个数据、每一段论述都需要仔细推敲，既要揭露威胁，又不能触发系统其他敏感协议。时间在字句斟酌和代码调试中飞快溜走。
06:12:33。
报告初步完成。厚达数百页的虚拟文档，凝聚了所有人拼凑起来的线索、分析和推断。
“准备提交。”记录员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启。
林启点点头，将手放在一个重新激活的、用于最终身份验证的生物识别面板上。面板亮起微光，再次建立那条微弱的神经连接。他需要集中精神，将那份报告以及更改目标的申请，通过自己的权限通道，“送”入系统核心进行复审。
就在他即将启动提交程序的瞬间，整个数据中心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净化协议启动时还要猛烈！头顶有冰块和灰尘簌簌落下，部分本就受损的服务器机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怎么回事？地震？”凯立刻警戒地看向四周和爬梯井。
哨兵和它的同伴同时转向核心区域方向，蓝色晶体眼睛光芒大盛。“检测到高能反应……从发射井深处传来！不是载体预热……是……是能量过载！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强行激活或干扰发射井！”
“什么？！”记录员脸色煞白，“怎么可能？发射井在核心区后面，完全隔离……”
他的话音未落，主屏幕上，“漂流瓶”协议的倒计时旁边，突然跳出一个新的、鲜红色的警报窗口：
“警告：检测到发射井通道存在未授权物理入侵！入侵点：深层维护管道（已废弃）。入侵者身份：无法识别。能量特征：与‘静默观察者VII’技术残留高度吻合，混合未知生物信号。正在尝试……强行对接发射载体数据端口！目的：疑似数据注入或篡改！”
有人从一条连记录员都不知道的、废弃的深层维护管道，摸进了被重重保护的发射井内部！而且正在试图对即将发射的数据载体动手脚！
是“遗产贩子”？还是黑甲入侵者背后真正的操控者？他们竟然还有后手？！
“复审报告还没提交！必须阻止他们！”艾莉西亚急道。
“来不及走正常通道进入核心区了！”凯看向记录员，“那条废弃的维护管道，入口在哪里？”
记录员急得满头大汗，快速翻阅着尘封的底层结构图。“有标记……入口在……数据中心下层，靠近主能源管道分流阀室的后面！但那管道年久失修，而且很可能布满了早期废弃时设置的物理障碍和辐射泄漏点！”
“顾不了那么多了！凯，你带人从管道进去，尝试阻止入侵者！我们这边立刻提交报告，同时看能不能通过系统权限远程干扰发射井！”林启当机立断。
凯二话不说，点了三名战士，跟着记录员指示的方向冲向数据中心下层。
林启闭上眼，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和焦虑，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生物识别面板和那份尚未提交的复审报告上。外面的危机必须应对，但系统层面的“辩护”同样不能停！
“提交！”
他心中默念，通过神经连接，将那份凝聚了希望与挣扎的“恶意干预威胁评估报告”与“更改目标申请”，送向了系统深处。
屏幕上的沙漏再次出现，缓缓旋转。旁边显示：“候补观察员复审报告已接收。逻辑校验中……关联证据复核中……预计处理时间：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而在另一个屏幕上，发射井的能量过载读数正在急速攀升，红色的“未授权入侵”警报疯狂闪烁。凯他们能否及时赶到并阻止？系统又是否会在十五分钟内，采信这份充满间接证据和推论的报告？
两场与时间的赛跑，在物理与数据的两个层面，同时进入了最白热化、也最危险的阶段。冰层之下，决定未来的天平，正在未知的干扰与坚定的抗争之间，剧烈摇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