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指向格陵兰冰原，像一块投入滚烫油锅的冰，瞬间引爆了联合会议压抑的争论。重返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埋葬着旧日疯狂的土地，仅仅这个念头就足以让亲历者胃部抽搐。凯的反应最为激烈，她的指节捏得发白，旧伤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那是个坟场！一个被诅咒的冰窟！‘荆棘齿轮’摆明了是想把我们引回那里，要么一网打尽，要么让我们在冰天雪地和过去的鬼魂里消耗至死！”她几乎是低吼着，“我们刚在节点吃了亏，现在又要往更明显的陷阱里跳？”
范德林则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坚持，灰白的眉头紧锁：“恰恰因为那里是‘起源计划’的核心，是莫里斯经营多年的巢穴，才更可能藏有我们尚未知晓的关键。零号档案库……这个名称在联邦最高解密层级里也只存在于禁忌目录中。如果‘荆棘齿轮’的目标真与修改‘播种者’协议相关，那里或许保存着连‘伊甸’都不掌握的原始研究数据，甚至是……协议的某种原始副本或控制接口。风险巨大，但潜在收益同样无法忽视。”
伊瑟拉的态度更为审慎：“坐标嵌在入侵指令中，这极不寻常。不像单纯的陷阱坐标，更像是一种……带有提示性质的标记。‘荆棘齿轮’内部可能出现我们不知道的分歧，或者，有人想借我们的手去打开那个地方。”她看向林启，“你的直觉呢？那里给你的感觉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启身上。他闭目凝神，试图将意识与那遥远、冰冷的坐标联系起来。没有清晰的声音或画面，只有一种沉重的、如同深海淤泥般的“质感”，混杂着陈旧的金属、封冻的数据流，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绝望的……“回响”？那感觉并非纯粹的恶意，却比恶意更令人不安，仿佛一个被封存了太久、已然变质的秘密，正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我……感觉不到明显的即时危险，”林启斟酌着词句，“但那里有一种很强的‘沉积感’，像是很多沉重的东西被刻意压在了下面。那个坐标本身，给我的感觉不是诱饵，更像是一个……被标注出来的‘问题’。‘荆棘齿轮’想让我们看到这个‘问题’。”他顿了顿，“当然，也可能他们是想利用这个‘问题’来对付我们。”
“所以我们去，很可能是在帮他们解决麻烦，或者踏入另一个圈套。”凯冷冷总结。
艾莉西亚调出了冰原基地已知结构图与坐标的叠加分析。“坐标指向主基地下方约一点五公里处，远超我们之前探索或战斗过的任何区域。地质扫描显示该区域有强烈的人造结构信号屏蔽，无法获取详细信息。理论上，那里确实可能存在一个未被触及的秘密空间。但要抵达那里，我们需要穿过已被严重破坏且可能极不稳定的基地上层结构，风险系数极高。”
“而且，‘荆棘齿轮’残部很可能就在附近守株待兔，或者，他们已经进去了。”一名联邦战术指挥官补充道。
会议陷入了两难。不去，可能错过关乎文明存亡的关键信息，坐视“荆棘齿轮”可能利用那里的东西达成更危险的目的；去，则要面对恶劣环境、未知结构、潜在伏击以及触碰痛苦回忆的多重风险，甚至可能正中下怀。
最终，打破僵局的是一份来自联合技术分析中心的紧急报告。索尔团队对回收的“清道夫”残骸进行了更深入的逆向工程，在其核心处理器的一个隐蔽缓存区里，发现了一段被预设、但未被触发的行动日志摘要。日志显示，这支“荆棘齿轮”小队在前往第七号节点前，曾接收到一个优先级最高的预备指令集，其内容正是关于“在主要任务完成后或遭遇不可逆失败时，启动对格陵兰坐标点‘灯塔’的激活协议”。
“灯塔？”林启心头一跳。
“日志里没有‘灯塔’的详细说明，但从上下文看，它似乎是一个位于坐标点附近的、独立的信号增强或信标装置。”索尔解释道，“预设的激活条件很苛刻，似乎是为了确保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比如他们的‘上传’操作被我们严重干扰或破坏后——才会启动它。”
伊瑟拉的脸色变了：“如果‘灯塔’被激活，它可能会发射某种信号。这个信号是发给谁的？其他‘荆棘齿轮’残部？还是……更远的东西？”
这个发现彻底改变了天平。现在，前往坐标点不仅仅是为了探明“零号档案库”，更可能关乎阻止一次未知的信号发射，那信号可能招致他们无法预料的后果。
“我们必须去，”范德林声音沉重，“而且要快。如果‘灯塔’因为我们在节点的行动而已经进入激活倒计时，我们必须赶在它启动之前将其控制或摧毁。”
凯紧抿着嘴，目光扫过自己的战友，又看向林启和艾莉西亚，最终狠狠吐出一口气：“妈的……准备雪地装备和破拆工具。‘熔炉’出人，但这次行动，联邦必须提供最强的技术支持和后勤保障，还有，空中侦查和快速撤离方案一个都不能少！”
行动方案在高度紧张的气氛中迅速敲定。一支规模更小但更精锐的突击队被组建起来，由凯和一名联邦资深军官共同指挥，林启、艾莉西亚以及“深潜者”的技术专家索尔随行。他们将乘坐经过改装、具备一定隐形和防御能力的垂直起降运输机，直接降落在坐标点附近冰原，然后快速进入地下。
数小时后，运输机冲破云层，下方是无边无际的、在双日冷光下泛着青蓝与惨白光泽的冰原。曾经爆发激战的“起源计划”主基地废墟，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疮疤，嵌在洁白的冰盖上，触目惊心。运输机没有靠近主废墟，而是在其侧后方约三公里处一片相对平坦的冰原降落。狂风卷起冰晶，拍打着舷窗，气温低得足以在瞬间冻结暴露的皮肤。
突击队迅速离机，踩着及膝的积雪，向坐标点前进。便携式扫描仪显示，目标区域地表看起来并无异常，但冰层下方约五十米处，确实有一个规整的大型金属结构轮廓。
“入口在哪里？”凯在呼啸的风声中喊道。
索尔操作着精密探测器：“没有明显的地表入口！结构是密封的，顶部最薄处冰层厚度超过四十米！我们需要热融或定向爆破！”
“那就爆破！标记最佳炸点！”凯当机立断。
联邦工程兵迅速作业，在冰面上安置好微型定向聚能炸药。随着沉闷的爆炸声，冰屑纷飞，一个直径约两米、边缘焦黑的垂直洞口出现在冰面上，下方露出黝黑的金属舱盖，上面有一个早已冻结的、需要手动旋转开启的巨大阀门。
就在工程兵准备上前开启舱盖时，林启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仿佛脚下冰层的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嗡鸣”。那感觉转瞬即逝。
“小心！”他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冰洞口边缘的冰层突然传来细微的、蜘蛛网般的裂纹延伸声！紧接着，距离洞口十几米外的一处平坦冰面，“咔嚓”一声巨响，猛然向下塌陷，露出另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架漆黑色、形如梭镖的小型无人飞行器，悄无声息地从那个新出现的洞口闪电般射出，几乎是贴着冰面，朝着突击队侧翼疾驰而来，机腹下红光闪烁！
“隐蔽！是自动防御单元！”联邦军官厉声喝道。
枪声瞬间打破冰原的死寂，能量光束交织成网，射向那架灵活的黑色飞行器。飞行器以不可思议的机动性规避着大部分攻击，同时从机首射出一道细细的、近乎无形的蓝色光束。光束扫过一名正在转移位置的“熔炉”战士身旁的冰面，坚硬的冰层瞬间被切割出一道深达半米的光滑切痕，蒸汽嘶鸣！
“是‘猎犬’型号！高能切割射线！别让它靠近！”索尔认出了那东西。
显然，“灯塔”的防御不止预设的信号激活。这个突然出现的、伪装过的发射井和其中的“猎犬”无人机，证明坐标点确实处于某种自动警戒状态，或者……刚刚被人远程激活了。
林启伏在冰坎后，看着那架在弹幕中穿梭、不断用致命光束蚕食突击队活动空间的黑色“猎犬”，又看向近在咫尺、尚未开启的垂直入口。敌人已经出手了，在他们刚刚抵达、立足未稳的时候。这究竟是“零号档案库”预设的防御机制，还是“荆棘齿轮”残部就在这里，等待着他们？
更让他不安的是，随着那声来自冰层深处的“嗡鸣”和“猎犬”的出现，他感知中那种沉重的“沉积感”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冰封之下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苏醒。
